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碘酒拿來之後,黑傢伙又讓萬家凰不舒服了一下子。
當時萬里遙和翠屏都趕過來了,眾目睽睽之下,黑傢伙拿了碘酒直接就倒上了傷口,然後他猛地彎下腰去,從牙關中擠出了一聲慘叫。
等他在抬起頭時,萬家凰看得清楚,就見他額上青筋蜿蜒,眼睛都紅了。
她不直接對他說話,而是對旁邊的三人開了口:「看這種沒常識的人做事,真是不夠著急的!直接用碘酒澆傷口,活該他疼死!張順,你拿棉球蘸了碘酒給他塗一塗去!塗好了再去給棺材鋪打個電話,問問他們這個時候還開不開門。照他對自己的這個狠法,他遲早得把他自己禍害死!咱們橫豎是被他賴上了,索性好事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話音落下,她又橫了他一眼,沒想到他頂著一頭的冷汗,沒有惱,反倒是一眼一眼的打量了她,同時還輕聲嘀咕了一句:「這麼厲害。」
萬家凰厲聲罵道:「收起你那些輕薄話!再敢造次,直接丟到街上去!」
黑傢伙當即正了正臉色,還一舉雙手,做了個投降姿勢。在萬家凰眼中,這舉動依然屬於輕薄,於是她氣沖沖的一轉身,又走了。
在接下來的這一天裡,萬家凰不再管那個黑傢伙的死活,只一味埋怨父親,怪他不該昨天跑出門去,結果受驚一場,還弄了這麼個麻煩回來。萬里遙百般辯解,講自己怎麼嚇昏了頭跑錯了路,怎麼被流彈和大兵堵在了一截死巷子裡,幾乎把嘴說破,仍是不得女兒的諒解。
到了第二日,萬家凰派二順出門觀察局勢,二順沒敢走遠,然而帶回的消息已經足夠令人心驚:新入城的這位司令,姓畢,名聲威,乃是一位惡名昭彰之徒,最會騷擾地方。但畢軍的士兵此刻還沒開始作惡,只是四處設置路障,專抓前頭那位厲司令留下的逃兵。略有一點嫌疑的百姓,都被他捉了去,還有當街就被槍斃的,胡同口現在就躺著兩具屍首。
聽了二順的報告,萬家凰後悔不迭,只恨自己不果斷,若是當初早走一天,現在已經在回北京的路上了,哪裡還用面對這刀兵之災?
一念之差,害了全家。若是畢軍的士兵真要在城中大鬧,那麼萬宅這樣的富豪宅邸,必是他們第一個目標。而家裡那幾桿槍,其實只能嚇唬小賊,哪裡能夠對付那幫全副武裝的丘八?
萬家凰怕了,可還得裝著若無其事,怕嚇著父親。如此怕了一整天,到了第三日上午,她站在院子裡發呆,忽見翠屏和張順一起嘻嘻哈哈的跑了過來,迎面看見了她,這二人才一起站住,喚了聲「大小姐」。
她問道:「有什麼喜事,把你們樂成這個樣子?」
張順答道:「大小姐,是後院那個大兵,今天早上,他自己找水洗了一通,我們這才知道了他到底長什麼模樣。」
翠屏還是忍不住笑:「原來不是煤黑子,是個小白臉。」
「他能走路了?」
張順連連點頭:「能了,能扶著牆慢慢走。」
萬家凰心思一轉:「好,那就讓他走過來,我有話對他說。」
這話說完不久,萬家凰就後了悔。
她起初確實是存了刁難他的心:你不是能走了嗎?好,那就讓你走個痛快,讓你走到我這裡來。可是在院中佇立了片刻之後,她被秋風吹了個透心涼,又感覺自己有些刻薄——刁難也是要分對象的,對著那麼個直接往傷口上倒碘酒的野人,她這刁難反倒是自降了身份。
自己本就不該和那麼個傢伙一般見識。
她想取消這道命令,然而翠屏和張順一起走了,其它的僕人又不在身邊,她總不能親自拔腳去追張順。正是為難之際,院門口有人慢慢的踱了進來,她抬頭望過去,一時間竟是呆了一下。
來者穿著一身青布褲褂,褲褂全小了一號,顯出了他薄而韌的腰身,袖管則是有點緊繃繃,隱約顯出了手臂肌肉的形狀。
他其實是個壯漢,絕不像面孔和腰身所顯示的那麼單薄俊秀。
至於容貌——萬家凰說不上他算不算是個美男子,因為她第一眼看過去,只覺得他真精神,雙目炯炯的,瞳孔中的光也是精光。
腹部和大腿的傷口並沒有讓他佝僂瑟縮,他有著標槍一般的身姿,從這身姿來看,他應該是受過嚴格的軍事訓練,一般街上吊兒郎當的丘八大爺,可沒他這股子精氣神。就衝著這股子普通人沒有的精氣神,萬家凰決定高看他一眼,拿他當個人待。
然而這人再一次的讓她失望了,走到她面前站了住,他一不問候二不道謝,劈頭便問:「是你找我?」
「我不可以找你?」
他笑了一下,笑得僵硬,可能也是有點不服:「我到底是哪裡得罪了你,你可以指出來。」
「你我之間沒有任何關係,談不上得罪不得罪。只是我聽說你能走了,所以想要知會你一聲,外頭正在抓你這樣的潰兵,請你散步之時計算好距離,不要走到人家的槍口前頭去。」
他上下打量了她:「多謝你,你放心,我不會走出貴府的大門。」
「我沒什麼可不放心的,走也罷留也罷,都是你的自由,我不干涉。另外,你在我萬家一刻,就要守我萬家一刻的規矩。請你管好自己的眼睛,不許你再這麼看我。」
他愣了愣,隨後卻是失笑:「原來你還是個保守派。看著不像啊,舊式人家的小姐,沒有你這麼厲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