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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一般嬌生慣養的大小姐一樣,她也矯情,對待外人,尤其是男人,向來是要捏著鼻子挑三揀四,有時候她看父親都髒。但是對待厲紫廷,她倒是不嫌棄,也可能是因為已經見識過了他腿上那潰爛了的傷口,開了眼界,所以只要他別再臭氣熏天的繼續腐爛,她就要謝天謝地了。
馬車走在山路上,顛簸得很,翠屏跳了下去,寧願跟著馬走,車內的三人也是步調一致的東搖西晃,中間的厲紫廷不是倒向萬里遙,就是倒向萬家凰。萬家凰接連被他撞了幾次,氣得瞪他:「坐穩了不成嗎?」
厲紫廷一直是個無顏見人的狀態,聽了這話,他掙扎著想要坐正,結果只聽「刺啦」一聲,旗袍肩膀又讓他掙出了一條口子。
萬家父女連忙一起扶住了他。萬里遙這時倒是有了一點父親的自覺,為了保護女兒,他伸手攬住了厲紫廷的肩膀:「來來來,你靠著我,不要對我家大姑娘擠擠蹭蹭。」
厲紫廷身為一個比較要臉的男子,如今穿著一身四分五裂的旗袍,扛著一張花紅柳綠的面孔,又頂了對大姑娘擠擠蹭蹭的罪名,還有什麼可說?一歪腦袋枕了萬里遙的肩膀,他單是默然。
花了大半天的工夫,馬車出了大山。
若是換了旁人走這段路,走一天也未必能走出去,全憑青山虎的這位師爺富有內秀,又會觀天又能認路,才能抄小道鑽林子,趕在天黑之前下了山。
這一出了大山,才是真到了險境。翠屏嚇得鑽回了馬車裡,師爺等人倒還鎮定,眼看著前方村鎮關卡林立,他不但不躲,反而陪笑迎上前去,對著那荷槍實彈的大兵們喊「老總」:「幾位老總,我打聽個事兒,這邊的仗打完了嗎?我家老爺急著回家呢,前邊的路許不許走?」
一邊說話,他一邊掏出紙菸散了一圈。大兵們看了他這個大管家的派頭,倒是不疑:「你們要上哪兒去啊?」
「平川縣。」
「能走吧。」
師爺壓低了聲音:「幾位老總,實不相瞞,這一路可把我們給難死了,到處都打仗,給我們嚇得啊。本來早就該到平川了,可是到處都走不通,我們活活的在路上耽擱了半個月。」
「你哪那麼多廢話,又不是我們要打的。你讓馬車裡的人都下來,我們要檢查!還有箱子行李,也都打開!」
說到這一句話,才算是進了正題。師爺回頭招呼人將馬車趕過來,隨後從懷裡摸出一把銀元,交到了為首一名士兵的手裡,小聲求道:「您瞧一眼就放我們過去吧,我們現在就求著能早點到家。」
士兵接了銀元,沒說什麼,眼看馬車到了近前,他上前一掀車門帘子,就見裡頭並排擠著三人,下面還蜷坐著個大丫頭,確實是個老爺出行的排場,老爺蒼白著臉,懷裡摟著個娘們兒,娘們兒看不見臉,就見一條辮子和一個下巴。
「倆媳婦啊?」士兵問。
「不是,一位是大小姐,另一位是……」師爺向車內望了一眼,見萬里遙和厲紫廷摟做了一團,便臨機應變,說道:「另一位是我們姨太太。」
士兵點了點頭,放下了帘子,然後一揮手,放了行。
馬車轆轆的走了過去,車內的萬家凰暗暗的鬆了一口氣——方才他們簡直是在刀口上打了個滾兒。如果那幫士兵大發淫威,把他們搶了殺了,他們也只能是坐等著死。
過了這道關卡,又穿過了一座村莊,天也就見了黑。村莊破破爛爛,房屋倒還都完好著,也有村民走動。萬家凰掀開帘子,小聲去問師爺:「他們好像是沒有在這裡殺人放火。」
師爺也小聲回答:「在這兒能搶什麼,最多搶點棒子麵。再說要是把人全殺了,誰給他們挑水送柴啊?」
「原來是這個緣故。」
「可不是,他們可不傻。」
「我方才還怕他們會對我們動粗。」
「唉。」師爺對著她一皺眉頭:「大嫂,實不相瞞,我方才也是捏了一把汗啊!」
萬家凰縮回頭去,感覺自己在驚魂之餘,也增長了不少見識。重新在車裡坐穩當了,她自語似的低聲說道:「過去只在詩里讀過『一將功成萬骨枯』,這回真是見著萬骨枯了。」
然後她又咕噥道:「這萬骨可真是枯得可憐,枯得不值得。」
厲紫廷忽然開了口:「所以人要做將。」
萬里遙不以為然:「你看你還是買賣人出身,三句不離本行。三百六十行,幹什麼不好,非要做醬?當醬園子掌柜的,很體面嗎?與其開醬園子,還不如到北京給我當女婿去,是吧大姑娘?」
大姑娘沒理他,翠屏怯生生的開了口:「老爺,厲先生說的是一將功成萬骨枯的將,不是大醬的醬。」
「哦,那個將啊?可那也不耽誤你做我家的上門女婿啊。如果你真能混成個什麼大將軍,我們父女兩個可以跟你隨軍,以我的文才,給你做個參謀長應該還是沒問題的。」
厲紫廷支吾了一聲,萬家凰紅了臉,第一次發現自家父親這麼丟人現眼,同時又有點犯嘀咕,不知道厲紫廷這一支吾,是不願意當自家的上門女婿呢?還是不願意讓父親當參謀長。
緊接著她一搖頭,暗笑自己真是想得太多,誰要這麼個人當女婿,嫁他還真不如嫁三表弟了,或者那個不到一百磅的博士。起碼那些都是斯文一脈,留在家裡不嚇人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