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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家凰登時轉向了他:「爸爸,您可千萬別再說這話了。這話我聽了沒事,可若讓紫廷和三弟弟聽了,他們兩個心裡全要犯嘀咕的。」
萬家凰低聲囑咐父親,姑且不提,只說馮楚找了張順出門,兩人也不坐車,並肩在路邊慢慢的走。馮楚是個斯文先生的模樣,張順雖是僕人,但是面孔白淨,又穿著一身綢緞衣裳,看著也有少爺的氣度。
「手帕放過去了。」張順低頭不看人,只對著路面說話:「但是好像沒什麼用,小姐和厲司令並沒有吵架。」
「那很正常,哪能見了一條手帕就吵架。」
張順看著自己的鞋面:「您這都是小打小鬧,只怕您的招數沒使完,人家已經結婚了。小姐一嫁給厲司令,翠屏肯定也得歸那個副官長了。」
「行動總比不行動強。本來你們小姐也是要嫁給厲司令的,翠屏也是要嫁給張副官長的,你我都只能賭一個『萬一』了。」
張順默然的邁步,走出老遠了,才忽然又說道:「我以為翠屏早知道我的心呢,誰想到她是什麼都不懂。早知如此,我也去巴結她了,我也去追求她了,不就是陪著她說說笑笑、給她買個仨瓜倆棗嗎?我也會啊!我也能啊!」
馮楚抬手拍了拍他的後背:「好了,好了,現在知道也不算晚。」
然後放下手,他想起了自己認識張順的那一天——那一天,他是聽了二姐姐的話,去讓張順為自己收拾屋子,哪知道他見到這小子時,這小子正在氣哼哼的抹眼淚。
他一團和氣的和他搭了話,張順氣昏了頭,只被他問了三言兩語,就把自己那早夭了的一段情史和盤托出,全告訴了馮楚。
再然後,他火速成為了馮楚的同盟。
和馮楚結盟是沒有危險性的,他是如此的斯文、柔弱,連一陣風都抵擋不住。張順對他沒有恐懼,只有同情,因為他也是早就認識了自家小姐,他對自家小姐也是求而不得。
張順看馮楚和自己是同病相憐。
北京城裡沒有土匪,不需要厲紫廷的保護,所以張順希望馮楚成功,如果小姐嫁給了馮楚,那麼萬家就和那幫大兵沒了關係。翠屏會孤身一人去嫁張明憲嗎?應該不會的,翠屏應該就會回心轉意的嫁給他、和他一起留在萬家過那舒舒服服的太平日子了。
他自小在萬家長大,在萬家活得如魚得水。老爺不管事,小姐拿他當家裡人,若是馮楚做了姑爺,想必也沒本事刁難他,他盡可以放下心來,踏踏實實的在萬家過上一生一世了。
這時,馮楚又說道:「我這一次去見畢司令,你在外頭等著,若是過了一個小時,我還沒有出來,你就趕快回家去找你們小姐,就說我被畢聲威扣住了,讓她馬上設法救我出來。」
張順莫名其妙:「他扣您幹什麼啊?」
「我要去向他辭職。」
「他還能不許您走?」
「難說。」
第四十一章
馮楚這回沒有預備辭呈,因為自知脾胃虛弱,一團辭呈足以讓自己消化不良。
不想預備,也無暇預備,誰能料到萬家父女說走就走?他看出來了,自己在畢聲威身邊混到極致,也無非是成個受寵的弄臣,而一旦混不好,畢聲威哪天一生氣把他斃了,也是有可能的。
反正畢聲威殺人又不償命。
所以他得跟上表舅一家,這是他翻身的機會,能否把握得住,他不知道,但無論如何,他要試一試。
馮楚走到了畢聲威面前:「司令。」
畢聲威坐在一張矮沙發上,兩個胳膊肘架在兩個膝蓋上,一邊抽菸,一邊低頭望著地上的兩隻黑螞蟻,冷不丁的聽了馮楚的聲音,他仰起臉:「嗯?」
「司令,您還記不記得,我去年曾經向您提過一份辭呈?」
畢聲威歪著腦袋仰視他,睜著兩隻很大很清澈的灰眼睛,像個小孩子怔怔的仰視著大人:「嗯?」
「很感激司令對卑職的栽培和厚愛,但卑職實在做不成一位合格的軍人,如此硬撐下去,將來不但會讓司令失望,卑職自己也是力不從心。所以今日卑職過來,是想再次向司令請——」
他話沒說完,畢聲威插了嘴:「又不干啦?找著新東家了?」
「表舅將要動身回北京,他老人家許諾,替我在貿易公司找個位置。以卑職的力量,其實也就只配在貿易公司做個小職員,實在是沒有資格做司令的秘書。」
畢聲威站了起來:「我怎麼就不信你回北京是為了當小職員呢?」他用指間的大半支煙向馮楚的鼻尖點了點,同時壓低了聲音:「我看,你是謀算著頂下厲紫廷,去當萬家的新姑爺吧?」
馮楚抬眼望向了他:「司令說笑了,卑職並沒有那種妄想。」
畢聲威一皺眉毛:「別嘴硬,你這種小兔崽子想在我面前玩心眼兒?你還嫩著點兒!」
畢聲威是個熱烘烘的人,頂天立地的站在那裡,一波接一波的向外釋放著熱力、氣味、聲音、目光,對馮楚進行著有形以及無形的壓迫。馮楚不動聲色的做了個深呼吸,決定今天和他拼了。
和他拼了,不是要和他吵一場打一架,而是要硬著頭皮抵抗到底,隨他如何的嘲笑諷刺,今天一定要從這裡走出去。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畢聲威展開了眉頭,不但沒有發怒,反而是心平氣和的含了笑容,一邊抽菸,一邊圍著他走了一圈,將他前後左右的審視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