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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慧望著父親,不好意思回答,只覺得這個父親是天下第一的可愛。
別看他平時對自己冷淡,那是因為他天生不是那種老成的性情,不會做那溫柔的慈父。可是平時冷淡又有什麼關係呢?只要在人生大事上,他懂得愛自己就好了啊!
畢聲威繼續說道:「這幾天你就搬過來住吧,正好也和他相處相處,兩人多熟悉熟悉。你別嫌他窮,這要是在前清的時候,咱家見了他,得給他下跪請安。他要是不窮,也不會到我手底下當秘書。」
小慧本是打算沉默到底的,可是聽到這裡,忍不住囁嚅著開了口:「我沒有嫌他窮……」
畢聲威上下端詳著這個女兒,忽然發現這孩子長得和自己挺像,不過這並沒有讓他聯想到「骨肉」「血緣」之類的詞——他老覺著自己是天地間孤零零的一個人,和任何人都沒什麼關係,也不必對任何人負責任。
這個活法挺省心,因此他經常會靜極思動,隔三岔五的就冒出幾樣奇思妙想,旁人看他的壞心眼層出不窮,以為他是天生的邪種,他自己卻是另有解釋——他認為自己不過是心中清靜、所以格外的有思想罷了。
向著女兒揮了揮手,他懶怠再對這個小丫頭費話。而小慧出門之後一轉身,紅臉蛋上便現出了笑容。
她的終身大事有著落了,原來她的人生伴侶,就是讓她這幾年來一直心心念念的馮先生。
房前屋後都是衛兵,她不好意思在這些人的視線中蹦跳奔跑。低頭向外走出了一進院子,她仰起臉望著天,大大的做了個深呼吸。
心房裡容不下這許多的快樂了,她迎著春風曬著太陽,就感覺自己的心臟將要炸裂。
忽然原地一轉身,她理直氣壯的、光明正大的找馮楚去了。
對待小慧,馮楚向來都是善待。
他對她常有同命相憐之感,小慧比她多了個娘,可那娘懦弱,依靠不上。馮楚當年偶爾也會想像小慧的前途,想來想去,最後就認定了她也無路可走,若想翻身,那就只有去嫁個好夫君。
他萬沒想到,小慧的夫君,竟然會是自己。
小慧沒什麼不好的,但是他沒法去愛上她——他現在甚至不願去正視她,因為她這幾年一直在成長變化著,她那張原本單薄蒼白的小臉蛋上,開始有了畢聲威的影子。
此刻小慧坐在他面前,臉上放著奇異的紅光,又像是興奮,又像是忸怩,馮楚下意識的向後躲了躲,同時又有點心悸和眩暈。
小慧和他對坐了片刻,見他一直不言語,只好自己先開了口——她以為自己會非常羞澀,聲音發出來,也許會弱得好似蚊子叫,可在發出了幾個音節之後,她發現自己心中竟是只有坦然和快樂,自己看著馮楚,也只覺得他是親人。
「我是昨天和媽一起回來的。」她告訴他。
他點了點頭:「我還以為你會在北京多住些天。」
「是爸爸接我們回去的,爸爸……剛才又叫了我過來,對我說了些話。」
馮楚抬眼望向了她:「說什麼了?」
「是……和馮先生有關的話。」
馮楚收回目光,半晌不言語。
小慧不懂他這沉默的意味,可因為他向來是個少言寡語的書生,所以她偷偷掃了他一眼,鼓了勇氣繼續說道:「爸爸的意思,馮先生應該也……也知道了吧……」
馮楚終於開了口:「他不懂。」
小慧疑惑起來,怔怔的看著他,於是他做了解釋:「令尊,畢司令,他不懂。他把我的婚事攪黃了,以為把你許配給我,就算是補償了我,就可以萬事大吉。」
他搖了搖頭:「人心不是這麼簡單。」
小慧臉上的血色瞬間褪了下去,聲音也輕了:「我知道,我處處都不如萬小姐,不能和她比。」
「我不是那個意思。」
小慧並未感覺受了冒犯,單是沮喪得抬不起了頭。
從小到大,她受慣了父親的嫌棄和冷淡,從來沒有意氣風發的活過。活得這樣沒底氣,人家不愛她,她也只會難過得瑟縮起來。而之所以沒有落荒而逃,是因為她實在是捨不得走。
對著馮楚,她時而感覺自己很大,可以一步跨進婚姻、做個成熟的婦人,一生一世的照顧馮先生;時而又感覺自己很小,還是個小丫頭,馮先生對她那樣的溫柔和藹,不會不管她的,不會不要她的。
馮楚看了她一眼,心裡知道她是無辜的,她也是可憐孩子,自己有氣也不能衝著她撒,拿她泄憤是懦夫所為,報復不了任何敵人。
可他轉念又想:自己難道不正是一個卑鄙的懦夫嗎?
輕輕的嘆了口氣,他這一次直呼了她的名字:「小慧,我這種人,是不配再有婚姻的了。」
「你怎麼啦?」小慧低聲的反駁:「你那麼好。」
「我不好。我若是真的好,萬小姐又為什麼要和我分手?」
小慧知道,自己若是稍微的識一點趣,現在都該立刻起身告辭,可她小小的欠了欠身,還是捨不得走。
「各人有各人的眼光,各人有各人的想法。」她小聲的犟。
馮楚冷笑了一聲:「走吧,小慧,我這是為了你好。過些天我也走,一月兩月不見面,你就會漸漸把我忘了。」
他這一句話,攆得小慧終於站了起來,也攆出了小慧的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