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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刑的士兵揮著皮鞭子,一鞭連一鞭的招呼過去,像是要把那人活活的抽碎。而厲紫廷手指夾煙,一邊直視著前方的這場酷刑,一邊翹起二郎腿,深深的吸了一口煙。
萬家凰遠遠的看著他,發現他簡直有點怡然自得的意思。這讓她的心冷了一下,看到這裡就足夠了,多看一眼都要讓她做噩夢,默然的一轉身,她預備原路返回。
可就在這時,厲紫廷仿佛有所察覺似的,忽然回了頭。目光穿過如林一般的士兵隊伍,他捕捉到了一閃的一抹花影。
若有所思的盯著那抹花影,他差一點就要站了起來。然而收回目光,他終究還是沒動。前方刑架上的血人已經叫喊不動了,只剩了悠悠的一口氣,想必用不了幾分鐘,就可以上西天了。
他願意再給這位叛徒幾分鐘。
第十九章
萬家凰回了房。
翠屏告訴她開早飯了,又問她去了哪裡,她充耳不聞,自顧自的在窗前坐了下來。目光掃到了窗台上那一摞書本,她一皺眉頭,仿佛從那紙張上嗅到了血腥氣。
他的所作所為,自然是都有個緣故在裡面,也許他們這樣在刀口上舔血的人,都有著這樣殘忍的手段和心腸,她不能理解,也無需理解。反正說來說去,無非就是一句話:道不同、不相為謀。
她眼光高,一心想要嫁個大英雄,大英雄殺伐決斷,聽著何等爽利,然而仔細想來,「殺」與「伐」下,又都是何等的血淋淋。
有那麼一瞬間,她的志氣餒了,她甚至認同了父親——厲紫廷若不是個司令就好了,讓他隨著他們回北京去,錢和前程都算不得什麼,他沒有,也無妨;他若想要,她也能給。
翠屏又在唧唧噥噥的說著什麼,讓她心煩意亂起來,她想讓翠屏自己吃早飯去,可是話未出口,房門一開,厲紫廷走了進來。
他帶著一身的寒冷氣、血腥氣、以及菸草氣。進門之後,他先是看了翠屏一眼,然後才對著萬家凰開了口:「我昨天出城了,夜裡才回來。」
翠屏識相的躲了出去,房門一關,只剩了他們二人。萬家凰依舊在窗前坐著,勉強抬頭望向了他:「我知道你出城了,昨天張副官長告訴了我。」
「我的隊伍出了內奸,否則畢聲威不會專挑我在臨城縣時出兵。」
「那你昨天出城,是抓內奸去了?」
「是。」
「抓到了嗎?」
他一點頭:「抓到了。」
萬家凰低下頭,不再言語——說什麼呢?沒什麼可說的,她不懂軍事,本沒資格插言,況且她算厲紫廷的什麼人?就算她懂,也一樣是沒資格指手畫腳。
厲紫廷向她走近了一步,停下來,身體閃了一下,仿佛是想要去靠桌沿,然而隨即站穩了,他還是對著她打了立正。
「我很生氣。」他垂眼看著她:「氣昏了頭,只想殺雞儆猴,忘了會打擾到你。」
萬家凰看見了他垂下的雙手,右手的拇指正一下一下搓著食指關節,是個不安的樣子。
他的聲音又在上方響起:「很抱歉,嚇著你了。」
「吊著的那個人,就是你說的內奸嗎?」
「是。」
「你鋤奸也罷,殺敵也罷,全有你的道理,我並沒有反對的意思。要說嚇著我了,也不至於,自從離開臨城縣,一路上我們什麼沒見過?就算膽子小,如今也嚇大了。」
「我看你像是有點不高興。」
「我——」
她先是一遲疑,隨即才道:「我直說了吧,我不高興,是因為我看那人受刑時,你好像是很——很樂在其中。」
「樂在其中談不上,不過是報仇雪恨了,心裡痛快。」
她抬了頭:「真的嗎?」
他低頭俯視著她,目光直通通的:「我對你向來不撒謊。」
她移開目光,下意識的做了個深呼吸:「我還以為你和畢聲威一樣,也是個以殺人為樂的暴君。」
眼角余光中,她瞟到他那右手的小動作停了。
「日久見人心,我是不是,你可以看。」他說。
她站了起來:「你吃早飯了沒有?」
他還是那麼直挺挺的:「沒有,沒來得及。」
「現在,一起?」
他微微向她傾身:「不生氣了?」
她實在是頂不住他那兩道目光,扭開臉輕聲答道:「誤會解開了,還生什麼氣?」
萬家凰和厲紫廷出門時,正趕上萬里遙吃飽喝足回了來,見了面前這一對並肩而行的青年人,他小吃了一驚:「喲,你們——」
然後他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請,我不給你們擋路。」
萬家凰低了頭,嫌父親這句話說得油腔滑調,好像她和厲紫廷有了什麼關係似的。同著厲紫廷出了這一道院門,秋風吹散了他身上的血腥氣和菸草氣,她就感覺鼻端繞著似有似無的一點芬芳,這芬芳偏巧她認識,是一款古龍水的氣味。
她逃難出來,身邊沒有香水,那麼這氣味就只能是源於厲紫廷了。忍不住抿嘴一笑,她說道:「你只有一半像軍人。」
他緩步前行:「另一半呢?」
「另一半,像是個花花公子。」
他沒反駁,只是微笑,又低聲說道:「吃過飯後,到我房裡坐坐,好不好?」
「你不要休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