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扭過頭望向其餘眾人,她見炕上睡成了一片亂象,父親蜷成一團,將二順拱進了翠屏懷裡,唯有厲紫廷仰面朝天,躺得直挺挺,仿佛連睡姿都是經過訓練。
隔著三個人,她望著他,剛從一場沉睡中清醒過來的人,頭腦向來還是有點呆的,所以她心中沒有萬千的思緒,對他單純的只是看——從小到大,她身邊的男子可不多,父親和家裡的僕役們不算,其餘人等,回憶起來,仿佛也就是八九歲時常和三表弟在一起玩,不過當時才七八歲的三表弟,也算不得是男子。
在瑪麗亞女中讀書時,倒也有好些個隔壁男校的男學生慕名來追求她,瑪麗亞女中里的女學生們全是千金小姐,隔壁男校的男學生們也個頂個的都是少爺。少爺們有一個算一個,言談舉止都極其類似萬里遙,以至於她單是遠遠瞥見他們的影子,心裡就已經提前的膩煩透了。
父親那樣的男人,家裡有一位就足夠了,她可不想再招回來一個。
這個厲紫廷,在她眼中倒是個新款式,還是怪嚇人的一個新款式,單看他這個人,倒看不出他是個殺人不眨眼的活閻王。畢聲威是臭名昭著的,可他的名聲又是如何呢?不知道,沒印象。她和父親是來避難兼度假的,低於師長的軍界人物,萬家也是不屑於聯絡的。厲紫廷的兵力或許大於一個師長,不過北京城裡沒他這一號,她懷疑他充其量也就是個小型的土皇帝。
就在這時,厲紫廷忽然睜了眼睛。
萬家凰冷不防的和他對視了,先是嚇了一跳,隨即就臉紅起來——哪有大姑娘悄悄盯著男子漢出神的?
厲紫廷輕聲開了口:「怎麼不多睡一會兒?」
「睡醒了。」
他像是筋疲力竭了,掙扎了兩下才坐起來:「你是不是餓了?」
萬家凰連忙攔他:「我不餓,你別——」
她以為這厲紫廷是要下炕出門買吃的去,哪知道他轉身一巴掌把張順拍醒了:「小子,起來,讓夥計給咱們開桌晚飯。」
張順眼睛還沒睜,但是下意識的答應了一聲,爬起來就下了炕。而張順開門一走,萬里遙和翠屏也一起醒了,翠屏發現了懷裡的二順,當即把他狠狠的搡了開,於是二順驚叫一聲,也醒了。
大客房裡立時熱鬧起來,這些人睡了一天,口中乾渴,又要喝水,又要點燈,支使得夥計團團亂轉。及至吃飽喝足了,萬里遙來了精神,開始研究厲紫廷:「紫廷,你說你是二叔養大的,那你二叔家裡是做什麼的?」
「經商的,做點小生意。」
「那你怎麼不跟著你二叔經商呢?不都是子承父業嗎?」
厲紫廷是非常的耐心與和藹:「我自小就愛舞刀弄棒,所以中學畢業之後,就從了軍。」
萬里遙點了點頭,回頭對著大炕另一頭的女兒說道:「中學畢業,和你一樣。」
萬家凰裝沒聽見。
萬里遙轉了回去,繼續盤問:「你如今一敗塗地,接下來有何打算呢?」
「我要回營里去。」
「回營?你不是已經成了光杆司令嗎?」
「萬先生,我還沒有一敗塗地,我的主力隊伍還駐紮在平川縣。」
「也不必非要等到一敗塗地了再收手。我看你打仗的本事也不算大,要不然怎麼會被那個畢聲威堵在了臨城縣裡呢?你看你當時那個煙燻火燎的黑樣子,要不是遇到了我,恐怕現在已經沒命了。」
大客房裡安靜下來,眾人都感覺老爺此刻口才驚人,句句都是刺人心靈,簡直像是故意的找打。然而厲紫廷一派平靜,並沒有要翻臉的意思:「這一次的確是我太輕敵了,我不該只帶了一支衛隊就進臨城,結果被畢聲威抄了後路,堵在了城裡。」
「你看看,我說得沒錯吧?所以,我老人家有句良言要勸你,希望你能聽進去。」
「萬先生請講。」
「你與其過這種刀口舔血的危險日子,不如及時的退步抽身。憑著你我二人的緣分,我可以給你個面子,讓你認我做爹。那麼——」
話到這裡,沒有說完,因為萬家凰忽然起身走過來,揪著她父親的後衣領子,硬把他從厲紫廷面前拖了開。
在大炕的另一端,萬里遙莫名其妙的看著女兒:「你幹什麼?」
萬家凰壓低了聲音:「爸爸,您在胡說八道什麼?誰讓您認他做兒子的?」
萬里遙正了正臉色,也將聲音降到最低:「大姑娘,爸爸這不是胡說八道,爸爸這是愛才,這是為了成全你的終身大事。經了這一回的死裡逃生,我是越發感覺咱家得有個男人看家護院,要不然,若是再像今天這樣遇了殺人放火的強盜,那就只能坐以待斃了。」
「您不就是男人嗎?」
「我說的不是我這種男人,我說的是他那種。大妞兒,爸爸這回真是嚇破了膽了,現在就想能有像他這樣的一個女婿,他不是官、沒有錢,我也認了。咱們把他帶回北京,你和他把婚一結,再熱熱鬧鬧的生上幾個小孩,咱們萬家不就又興盛起來了嗎?」
「好了,我看您不是嚇破了膽,您是嚇昏了頭。明天讓張順去買火車票,咱們趕緊走。」
「你看不上他啊?我看他倒還行,長得有點像武俠小說里的那個什麼——想起來了,玉面郎君。」
萬家凰嘆了口氣,抬頭髮了話:「二順,你去把燈吹了,都躺下睡覺。張順,記得明天起早去買火車票。厲先生,家父是孩子心性,有時說話不知深淺,請多擔待,不要計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