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厲紫廷望著她,仿佛是要笑,又仿佛是要把那個笑憋回去,臉上的表情一時難擺,結果就成了個皮笑肉不笑。
第十章 10妙語真心
萬家凰躺在黑暗裡,眼前還回放著厲紫廷給她的那個笑。厲紫廷從第一眼見了她開始,對她就總像是懷了那麼一股子特殊的「勁兒」。她摸不准這人究竟是純粹的輕浮,還是別有心腸。反正無論如何,她都不願和這麼個人扯上關係。
他和她根本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直挺挺的躺到半夜,她硬生生的讓自己躺入了夢中,天光剛明,她便自動的又醒了。地上有人在悉悉索索的行動,是張順正推了門往外走。昨天萬家凰囑咐過他,讓他起早買火車票去。
萬家凰躺著沒動,又等了好一陣子,窗外天大亮了,她才把翠屏和二順叫了醒。這二人都是能張羅的,很快就讓夥計送來了熱水熱茶。萬家凰草草的洗漱過了,見父親擁被坐著,低頭看著厲紫廷發呆,便說道:「爸爸,下來擦把臉吧,人家睡覺有什麼好看的?」
萬里遙抬頭望向了女兒:「大姑娘,他這是生病了?還是睡熱了?」
萬家凰聽他問得稀奇,便也走去要看,結果這麼一看之下,她感到了不妙。
厲紫廷緊閉著雙眼,一張臉乾燥蒼白,面頰卻又從蒼白中透出粉紅來,眼眶則是凹陷泛青。她伸手撫上他的額頭,發現他已經燒得火燙。
她起初懷疑這人是受了涼,然而一轉念,她變了臉色:「爸爸,您快看看他身上的傷口。」
然後她轉身背對了大炕,過了半分鐘,她父親給了她一聲乾嘔,翠屏和二順也一起驚呼了一聲。
她連忙回了頭——先回頭,隨即一閉眼,眼睛閉了一秒鐘,她急嘆一聲,將眼睛又睜了開。
規矩和禮數都是在天下太平時才講究得起的,現在可容不得她再做那冰清玉潔的千金大小姐了。萬里遙還在捂著嘴乾嘔,厲紫廷的上衣翻卷上去,下方露出了短褲和大腿,肚腹上一道傷口鮮紅的半結了痂,左大腿上的傷口則是猙獰翻開,血肉之中隱約可見浸透了膿血的棉線。
鼻端添了淡淡的腐臭氣味,萬家凰定了定神,抬腿上了炕:「二順,悄悄的出去,找夥計借把剪刀。翠屏也去,買瓶烈酒回來。爸爸,你下炕去把油燈點上端過來。」
眾人各自忙碌,萬里遙先端來了油燈,隨後二順拿著剪刀也回來了。萬家凰將剪刀在火苗上燎了燎,然後深吸了一口氣,將心一橫,開始用剪子尖去挑傷口中那骯髒惡臭的線。
她有點哆嗦,但等翠屏端著一小壺酒跑回來時,她已經將那線挑出了大半。
及至將這縫線徹底拆下來了,她看了看翠屏帶回來的酒——渾濁的一壺,大概起不到消毒的作用,於是她用手帕蘸了清水,細細的給他擦拭了傷口,又撕扯了一條大頭巾,將那傷腿松松的纏了起來。他一定是疼極了,緊皺眉頭髮出了微弱的呻吟聲,萬家凰手上忙碌,眼睛看他:「厲先生,忍住,是傷口化膿了。」
偏在這時,張順推門進了來:「大小姐,買到了!下午兩點鐘的火車!」
這確實是個好消息,然而萬家凰得了這個好消息,反倒是發了愁:她沒法把這樣的厲紫廷丟在旅館裡,自己全家歡天喜地的登車回家。
父親救過厲紫廷一人的性命,厲紫廷救過自己全家的性命,僅從人數上論,也是自家欠著厲紫廷的人情。
「能不能把他也運到火車上去?」她問張順:「你買的是幾等票?」
「三等票,就只有三等票。」
萬家凰嘆了氣——三等車廂,她沒坐過,但聽人講過,裡頭是人擠人,別說坐,能站穩當了就算不錯。就算自己能把厲紫廷運上火車,這漫長的旅途也會要了他的命。
萬家凰決定再住一天,明日——最遲後日——等厲紫廷好些了,再走。
她做了最壞的打算,提前讓張順把房錢都續到後日了,哪知這厲紫廷真像是個鐵打的人,早上燒得都面無人色了,躺到中午竟然自己慢慢降了溫度。睜開眼睛看見了身旁的萬家凰,他開口第一句話是:「還沒走?」
萬家凰低頭望著他:「等你好些了,我們再走。」
然後她想了想,又補了一句:「你若不是病得這樣厲害,我們今天興許就帶著你一起上火車了。反正,等在北京養好傷了,你想去哪裡,再去也不遲。」
他盯著她:「謝謝你。」
「不必謝,你救了我一家,我家自然也要對你講情義,要不然我們成什麼人了?只是你,傷口都迸開了,為什麼不早說?早說的話,至少可以讓二順攙扶著你,讓你少走些路。」
「怕你擔心。」
他這句話,大概是含著感情的,但他這人從靈魂到肉體都是直挺挺硬邦邦,以至於好好的話從他口中說出來,也有了種特別的腔調。對待萬里遙,他倒一直是足夠的和藹可親,有點禮賢下士的意思,也像是在哄傻小子玩。
萬家凰被他這種可恨腔調激怒過好幾次,怒了幾次之後,看清了他就是這等貨色,便決定不再和他一般見識:「昨天不想讓我擔心,憋著等到今天狠狠嚇我一跳,是不是?逞強不是這樣逞的,你若是因為這個丟了小命,那我也只當你傻,不會認你是好漢。」
他很認真的凝視了她:「你這麼關心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