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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來想去的,厲紫廷沒得出什麼結論來,單是有點慚愧,因為萬家凰和他結婚,可真是無疑的「下嫁」了。
傍晚時分,在萬府的大餐廳里,厲紫廷見到了萬里遙。
天花板上吊下兩盞大吊燈,燈光璀璨,但是有點大材小用的意思,因為下方並沒有同樣氣派的大餐桌——大不了,一旦真大了,那麼萬家父女隔桌相對,得喊著說話。
一頓晚餐,起著接風與壓驚的兩層作用,自然應是相當的豐盛。二順單槍匹馬,張羅不出盛宴來,於是乾脆提前到番菜館子裡請來了大廚,制出了一桌西式宴席,除了常見的菜品之外,還有從俄國運過來的高加索羊排,從波斯運來的裏海魚子醬。萬里遙讓張順去拿酒,那張順也是不消指揮,直接開了來自法國的白蘭地和香檳。
三人圍著這張圓桌坐下了,萬里遙興高采烈:「紫廷,不要和我講虛禮,你要吃什么喝什麼,就自己動手。我們家就是這樣,完全的自由平等。」
萬家凰笑了:「那您也總該做一場歡迎致辭吧?」
萬里遙不以為然:「又不是外人,說那客套話幹什麼。我既然讓紫廷住到家裡來,就是已經承認了他是咱家的一分子。我自己的孩子回了家,我還要對他致歡迎辭嗎?」說著他轉向了厲紫廷:「我這話對不對?」
厲紫廷照例是恭而敬之:「非常對。」
萬里遙在家中終於有了擁躉,一高興,親自給厲紫廷倒了半杯白蘭地,又要讓女兒也嘗一點,萬家凰端了高腳杯子一躲,笑道:「我有香檳,誰喝您那個?」說著她又囑咐厲紫廷:「你不用陪著他喝,他酒量很好的,你陪著他喝,喝醉了可是你自己難受。」
厲紫廷剛要回答,萬里遙先開了口:「那我呢?」
「您也不許多喝。您要是今晚耍起了酒瘋,明天我和紫廷就都不理您了。」
「你是難說,但紫廷不會不理我。」
「那您就試試,看看紫廷到底是聽誰的話。」
萬里遙扭頭去看厲紫廷:「你聽誰的話?」
萬家凰嗔道:「您少為難他,快好好的吃飯喝酒吧!」
厲紫廷含笑低了頭,一邊用餐刀切割羊排,一邊慶幸自己有顆好學之心,早已熟練掌握了吃西餐的法子。
對於往昔的苦難歲月,他一直持著深惡痛絕的態度,所以一旦從那泥潭裡脫身出來,他就立刻親自動手,將自己脫胎換骨的改造了一番。
先前,他純粹是為了個人愛好而改造——他就是喜歡清潔、喜歡整齊,就是喜歡自己西裝革履紳士氣派;結果在此時此刻,他感到了後怕:如果他沒有那些美好的「個人愛好」和種種的「喜歡」,那麼,他今天大概不會有資格坐在這裡,不會有資格得到萬家凰的愛。
這仿佛是神靈對他的回應,他一直在努力的要做一位上等人物,於是就有了一位前朝遺少把他扛回家去,就有了一位千金小姐和他打了照面。
就有了今天,他坐在萬府的大餐廳里,千金小姐是他的未婚妻,前朝遺少是他的准岳父。
他有點得意,可惜那得意壓不過慚愧——是的,慚愧,因為萬家凰跟了他算是下嫁,他委屈她了,又沒有辦法。
第四十三章
厲紫廷在那柔軟的彈簧床墊上,好睡了一夜。
一夜過後,他剛一出臥室,就有伶俐的男僕從天而降,為他放好了洗澡水——按照西洋的規矩,是應該早起就洗一個澡的。
他洗了澡,換了衣服,心裡還是有點恍惚,不知道自己怎麼就住進了這麼一處金玉富貴鄉。而他這邊剛剛收拾妥當,那邊僕人已經將早餐運進了堂屋,整整齊齊的擺放了上。
萬家的早餐倒是簡單:火腿煎蛋麵包牛奶咖啡。僕人告訴他,說若是這些吃不慣,廚房還預備有餛飩包子燒餅粥。
他吃得慣,跟著他來的張明憲等人住在廂房,也都吃得慣。
吃不慣也要吃,他們認為這樣的早餐算是開洋葷,不吃是損失。幾人圍著桌子埋頭大嚼,一名男僕侍立在一旁,一看桌上餐盤要空,就立刻去廚房運送補給過來,也不知道運送了多少趟,一圈好漢始終沒有要停嘴的意思,火腿煎蛋吃了無數,後來還是張明憲有點不好意思了,向著諸位兄弟使了個眼色,這才算是吃飽了。
男僕撤下了餐具,張明憲咂吧咂吧嘴,又捂嘴打了個飽嗝。旁邊一位副官小聲說道:「張哥,咱們司令真是了不起,不找則已,一找就找了這麼闊的一個老丈人。」
另一名副官深以為然:「沒錯,做人就得像咱們司令這樣,總捯飭得那麼漂亮,老那麼端著派頭。一旦遇上個闊小姐,闊小姐一看,嚯,這麼好看的一個老爺們兒,怎能不愛?」
前頭那個副官戳了張明憲一指頭:「張哥,真的,我看這家裡還有好些個大姑娘小媳婦呢,你讓翠屏姑娘給咱也介紹一個,大姑娘最好,實在不行,年輕小寡婦也行。」
張明憲想起了翠屏那個水靈靈嬌滴滴的小模樣,一張臉就板不住了,躍躍欲試的想要齜牙笑,勉強閉嘴清了清喉嚨,他說道:「這也是個看緣分的事情,哪能——」
說到這裡,外面有人敲響了房門,隨後房門一開,正是翠屏。
翠屏回了京城,衣著也不一樣了,此刻她穿著一身紅白鴛鴦格子長夾袍,肩膀窄窄的,袖子短短的,露著一截子手腕,蹦蹦跳跳的就進了來:「明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