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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死就沒死,他繞著走,不踩他就是了。
然而那人開了口,是個虛弱的粗啞喉嚨:「救我。」
萬里遙瞬間陷入兩難——誰知道外面街上是什麼情形?他自己走都是心驚膽戰呢,哪有餘力再救別人?況且誰知道這人是哪一頭的兵?萬一是敗軍一方的,那麼他帶著這麼個敗兵往外走,會不會救人不成、再惹火燒身?
萬里遙不是刻薄人物,平日裡哪裡要賑災,哪裡要施捨,只要是找到他的門上來,他總能不多不少的出一筆錢。但他也絕非捨己為人的大慈善家,因為救濟災民不耽誤他在家裡過好日子,所以他肯捐,但現在他是死裡逃生,他害怕,他要回家去,他再沒心沒肺,也知道自己一天沒回家,女兒必定要急瘋了。
他決定婉拒對方:「你還是自己想辦法吧。」
低語過後,他拔腳掙了掙,發現那手沒有要松的意思,於是越發的焦急:「我救不了你,我自己能不能活著回家還是兩說呢!你鬆手,咱們各走各的路!」
說完這話,他急了眼,彎腰下去,想要把那黑手拽開,可就在他三拽兩拽之間,那人忽然抬起了另一隻手,向著萬里遙甩出一道銀光。
銀光伴隨著「喀噠」一聲輕響,萬里遙只覺手腕一涼,慌忙抬手去看,他傻了眼:地上這個傢伙不知道用了什麼手法,竟用一副精鋼手銬,把他兩個人的腕子扣到了一起去。
地上那人被萬里遙牽扯著揚起了手,這一牽扯讓他猛地皺了一下眉頭,但再開口時,他的聲音依舊是輕而啞,鎮定得聽不出疼痛來:「勞駕老兄救我一命,在下將來必有重謝。」
第三章 3夜與人俱黑
萬里遙快要瘋了。
像扛著一件大行李似的,他把那人扛到了肩上。活了四十多年,他還從未扛過這麼重的物件,所以剛邁了一步,他就後悔了。
後悔也沒用,那手銬真的是精鋼打造,鎖得嚴絲合縫,想要掙開,除非是砍下其中一人的手。可他生平就只拿刀切過水果和牛排,所以莫說沒刀,有刀他也下不了那個狠手。
本來就有一地死屍絆著他的腳,肩上再壓了這么半死不活的一個人,更加讓他感覺寸步難行。顫巍巍的喘了一聲,他帶著哭腔開了口:「我說,你下來,我扶著你走成不成?」
話音落下,他的後脖梗一痛,是有個硬東西頂了上去。他先是不明所以,抬起一隻手摸過去,他摸到了一根鐵管。
是槍管,這傢伙有手槍!
手槍這麼一頂,勝過了千言萬語。萬里遙使出了吃奶的力氣,咬緊牙關,開始前進。
萬里遙常年養尊處優,雖然欠缺鍛鍊,但一直沒病沒災,肉體比靈魂更強壯,所以此刻儘管他又怕又累,總覺著自己下一秒就要嚎啕大哭,然而死去活來的走過了兩條街,他並沒有像自己想像得那樣,活活累昏過去。
直到他遙遙望見自家的大門了,淚水才適時湧出、迷濛了他的雙眼。
萬里遙活著到了家。
萬宅靜悄悄的一片黑暗,然而所有人都沒睡。萬家凰乾脆就坐在了前院的一間廂房裡,瞪著眼睛聽門。萬里遙剛一拍響門環,她在房內就站起來了。等她快步走到大門口時,守門的張順已經開了一線大門,放進了萬里遙。
萬里遙終於到了家,迎面又見了女兒,心裡一輕鬆,登時就支持不住了,一屁股就坐了下去。萬家凰先前為他急得要死,如今見他全須全尾的回了來,心裡也是一輕鬆,險些也來了個原地落座。手扶翠屏站穩了,她將臉一板,正是有好心、沒好話:「爸爸,您讓我說您什麼才好?您這一天是跑哪兒去了?您就不想想家裡——」
說到這裡,她忽然一怔,發現萬里遙身旁還蜷了一團黑影子:「爸爸,您這是帶了個什麼東西回來?」
「人。」萬里遙抬起了那隻銬著手銬的手,這回真是委屈大了:「大妞兒啊,爸爸這回在外頭,遇上壞人了啊!你看看,二話不說就把我和他銬在一起了,硬逼著我救他。我活活的扛了他兩條街!可累死我啦!」
萬家凰本來憋了一肚子的怨言,想要將父親劈頭蓋臉的狠狠埋怨一頓,可冷不防的聽了這一段話,她不假思索的調轉槍口,要和父親一致對外。這時候二順提著燈籠趕過來了,她接過燈籠俯下身去,仔細照耀了地上的那一團黑影子,然而沒照耀出什麼眉目來,也不知道這人是天然的皮膚黑,還是蹭了一身的灰,總之是黑作一團,鼻子眼睛都找不著,倒是一直微微的起伏著,證明他還有氣。
萬里遙伸頭過來,跟著女兒一起看:「這是暈過去了?剛才還醒著呢。」他伸手去推那黑影子,推了兩下猛然收手,火光之下,他低頭看,只見自己蹭了滿手粘膩的鮮紅,原來這人真受了傷,既是個黑影子,也是個血葫蘆。
他的哭腔又出來了:「大妞兒,這怎麼辦?這要是死在咱們家裡了,可怎麼說得清楚呢?」
萬家凰嘆了口氣,發現若論嬌弱,自己永遠比父親要慢一步,自己這個大小姐還沒哭呢,他先哼唧上了。而沒有一家主子對著哼唧的道理,父親既是要哭,自己就得堅強起來。把燈籠交給翠屏,她開了口:「不管他死不死,先得把這手銬打開。張順,你來翻翻他的身上,看看有沒有鑰匙。」
張順答應一聲,挽起袖子先去摸那黑影子的胸懷,一邊摸一邊輕聲說道:「大小姐,他穿的這身軍裝,看著可挺眼熟,好像是原來城裡厲司令的兵。那照這麼看,厲司令是敗了,城裡又要來新司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