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夾襖里子上有一道新縫的口子,針腳細密,是翠屏的手藝。他想將那口子撕開,然而手上沒勁,於是低頭用上了牙齒,連撕帶咬的,硬把那道口子扯了開。
這時,領路的士兵在一扇門前轉過了身:「進去吧。」
門是敞開的,張順喘息著抬起頭,就見那陰沉沉的冷屋子裡,站著個筆直的人影。
張順沒想到自己見了厲紫廷之後,第一感覺竟是眼熱鼻酸、想要哭。
他可不記得自己對這位司令有過什麼深情,可此刻相見,他只覺自己和他是久別重逢,自己這是又見了親人。
房內清冷整潔,桌面一塵不染,但是空氣中有隱約的飯菜氣味,是那桌子上剛剛開過簡單的早飯。張順進門停住了,就見厲紫廷站在桌旁,端起搪瓷茶缸喝了一口水。
這陰暗房間是厲紫廷的,房內的一切也都是厲紫廷式的,處處都板正整潔得過了份。厲紫廷放下那隻雪白的搪瓷茶缸,直視了張順:「什麼事?」
他那聲音還是熟悉的冷硬無情,可張順現在連他的無情都愛,他的無情和他的強大相連著,非得是這樣無情和強大的人,才有希望把他們一家人從畢聲威手中拯救出來。
哆嗦著喚了一聲「厲司令」,他一時間不知從何說起,索性從夾襖的口子裡掏出了那張信紙,直接遞到了厲紫廷面前:「我家這回遭了大難了,這是我們老爺的親筆信。」
厲紫廷接過信紙掃了兩眼,隨即抬頭問道:「你們是怎麼和畢聲威搭上關係的?」
張順有一說一,將前因後果講了個清清楚楚,對於重要環節,又解釋得格外詳細一些:「我們小姐當時說要嫁給馮楚,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您不知道,當時您走之後,消息不知是被誰泄露了出去,小姐立刻就成了個笑話,那些記者的筆太壞了,把小姐寫得真是——比指鼻子罵娘還難聽,小姐氣得要死,馮楚又抓緊了時機給小姐溜須拍馬,小姐一時糊塗,才說要嫁給他。可是我們這些底下人都看得明白,小姐心裡根本就沒他,平時都不搭理他。老爺更不用提了,您走那天,老爺一聽了消息,立刻就跑出去追您,結果雪天路滑,他老人家剛一出門就摔了跤,直接摔進了醫院裡去。等他出院之後,您早走得沒影了,他想再追也晚了,小姐又和您賭氣,不許他去找您。那時候為了您,小姐和老爺不知吵了多少架。」
厲紫廷聽了,忽然問道:「你們小姐,怎麼不給我寫信?」
「唉,要不是真走投無路了,小姐都不許老爺給您寫信。她——她說她沒臉找您。」
說到這裡,張順眼巴巴的望了厲紫廷,生怕他會心中懷恨、袖手旁觀。
張順對萬家的人真有感情,他只是不能為了他們父女倆死,除死之外,什麼都好說。小姐老爺一定得活下來,他們活下來了,跟著他們的翠屏就也能活下來,自己那個乖乖的弟弟就也能活下來。
窗外的太陽漸漸高升了,陽光照進來,房內明亮了些許。張順望著若有所思的厲紫廷,發現他是明顯的見瘦——身上沒瘦,是臉瘦了,一張面孔有了稜角,眉宇之間繚繞著冷硬的煞氣。
將手上這封信折好塞進口袋裡,厲紫廷終於開了口:「好,我去一趟。」
張順仔細盯著他的臉,沒有看出他的情緒來,所以不知道他這一句回答,是真心實意,還是勉為其難。
在張順和厲紫廷對話之時,百里之外的白縣,萬家凰和萬里遙相對而坐,已是一夜未眠。
「我看他是另有目的。」萬家凰低聲的說話,話中的「他」,是畢聲威:「他又不是毛頭小子了,怎麼會為了一個我,布下這麼大的一盤陰謀詭計?」
「為了你也不稀奇。」
「爸爸,我是您的女兒,您看我自然是怎麼看怎麼好,可是對於別人,我就只是個姑娘罷了,不是什麼稀世珍寶。」
「那咱們家還有什麼?除了一個你,也就是還有點錢了。」
「爸爸,您知道咱們家有多少錢嗎?」
「不知道——知道個大概的數目。連房子帶地帶股票,加起來能有個兩百萬?」
「不止。」
萬里遙長嘆了一口氣:「那他就是為了錢了。」
說到這裡,他往窗外望去:「不知道張順那小子走到哪兒了。他要是走得不順利,死在半路了,咱們也不知道。」
萬家凰忽然想到了一件事:「今天少讓翠屏和二順露面,全都悄悄的躲在屋子裡,免得讓他們發現咱們這兒少了一個人。」
萬里遙想要下床向外望望,可是剛扶著床頭站起來,就「哎呀」一聲,坐了下去。萬家凰連忙過來扶他:「您又要幹嘛?忘了您那一身的傷了?」
「不說都是皮肉傷?」
「皮肉傷它也疼呀!」
萬里遙望著窗外答道:「我是想活動活動,總那麼躺著,躺得我發昏。」
萬家凰剛要回答,卻見父親神情一僵,立刻回頭也望向了窗外,她瞧見了畢聲威的身影。
畢聲威大步流星的走了過來,身後跟著一小隊士兵。徑直推門進了屋子,他向著房內二人一笑:「起來了?我猜你們也該起來了,現在你們應該都沒心思睡懶覺。」
萬家凰上前一步,將父親擋在了身後:「不是給我三天的時間考慮嗎?你現在過來,是不是太早了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