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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您放心吧,我跟紀律委員都在呢。」班長飛快道:「陸老師病的嚴重嗎?」
「就是感冒,你們安心學習。」
裴灼開著車趕去醫院的時候,陸凜就坐在輸液大廳的角落裡,手背上的白膠帶很刺眼,身邊的輸液袋也很刺眼。
裴灼上樓時連電梯都沒有等,一口氣上了四樓找過來,在終於看到他時才鬆一口氣,站在不遠處雙手撐著膝蓋等呼吸喘勻。
男人原本在發呆,在看見他時怔了幾秒。
「小灼?」
裴灼先是幫他把桌上的藥品袋和病歷收好,完事又去看他輸液袋裡還剩多少。
「疼不疼啊?」他坐在陸凜身邊,捧著他冰冷的手壓著聲道:「是我不好,昨天晚上就該帶你來看醫生的,現在還拖成高燒了。」
「怎麼會疼呢。」陸凜伸手想撫平裴灼皺著的眉頭,又覺得自己在醫院沾了許多不乾淨的東西,臨時把手抽回去放在腿上。
他無奈笑道:「我又不是小孩子,偶爾生病也照顧得好自己,沒事。」
「怎麼會不疼啊,那可是針扎進皮肉里好不好。」裴灼簡直想凶他,這會還得按著脾氣去灌熱水,弄了個溫度剛好的熱水袋給他墊手:「得虧今天是周五,明天後天不用上班,不然你肯定要硬撐著繼續去學校。」
陸凜任由他教訓自己,唇角噙著笑。
「沒必要提前過來看我的,」男人慢慢道:「我這邊有黃老師幫忙照顧,你不用這麼擔心。」
裴灼伸手敲他的腦袋:「那能一樣嗎?你這麼說我要生氣了。」
小黃老師剛好拿著繳費單過來,笑呵呵道:「陸哥他就一鋼鐵直男,說錯話了自己也沒個數,裴老師不生氣不生氣。」
裴灼跟他道謝交班,其實也很不好意思。
「那您在這照顧他,我還得回去買菜做飯,」小黃老師指指輸液袋:「這個輸完就好多了,不是什麼大毛病。」
「真是辛苦您跑一趟,您路上注意安全。」
等小黃老師走了,裴灼才單手插腰轉身看他。
陸凜嘆了口氣:「裴老師又要訓我了,是不是?」
裴灼抿唇道:「等你病養好了再訓,不急這一會兒。」
他坐在他的身邊並幫不上太多忙,便用指腹貼在膠布的邊緣,輕輕緩緩地摸陸凜的手背,給一點並不清晰的溫暖。
陸凜很少被這麼寶貝過,心情很好還不敢表現出來,就側著頭悄悄看他。
裴灼瞪他:「不許笑。」
陸凜搖頭:「我沒有笑。」
裴灼讓他靠著自己的肩,兩手捧著他輸液的左手,又寶貝他又覺得心疼。
「你啊,心思全都掛在學生身上,自己連衣服都不加,怎麼就這麼糊塗呢。」他說了一半,又開始怪罪自己:「我也真是的,看見你沒穿外套還不提醒兩聲,這兩天盡顧著忙活試卷作業那點破事。」
「怎麼又數落到你自己身上去了。」陸凜笑的無可奈何:「裴老師,小災小病而已,很快就過去了。」
點滴速度很慢,起碼還有四五十分鐘。
輸液大廳人多口雜,前門有兒女扶著老人茫然四顧,旁邊有小孩嚎哭不停。
藥水味和潮氣混在一處,燈光發黃照的人不舒服。
陸凜確實是連著忙碌兩個月累著了,他原本在這種環境裡沒法睡著,而裴灼來的剛剛好。
他一靠在愛人的肩上,就能聞見淡淡的香味。
前調是香橙樹葉和蜜柑,像夏天。
中調化作角果藻,像海洋。
臨睡著前又嗅一下,就變成了琥珀木。
世界的塵雜混亂都被這香氣悉數屏蔽掉,一切髒污喧鬧都在此刻與他們無關。
陸凜安心地靠著他睡著了。
裴灼從未看見這男人生病,感覺他像一隻獸。
野獸生病時總是選擇悶著,好像不聲不響的多悶會,所有難受就會自行消失。
其實這樣也很男人。
沉默,隱忍,不願意讓其他人感受到這份不適,自己扛著所有的細密感覺。
裴灼也只能佯裝沒有察覺,悄然幫忙分擔一點點。
他先是主動讓陸凜靠著自己睡,半晌還是伸出一隻胳膊圈住他,像是擔心他滑下來。
兩個高挑瘦削的男人靠在一起,在醫院這種場合里有些顯眼。
偶爾有小孩一臉好奇地路過他們,目不轉睛地看好久。
也有小夫婦詫異地看過來,然後一個匆匆拉著另一個走開。
裴灼並不想再管這些事情,兀自抱著他生病的愛人,有一下沒一下的輕撫他的碎發。
他和陸凜都做事穩妥,早就把後路留好。
如果無風無雨,他們便是守在麥田裡的兩個老師,帶一屆又一屆學生長大,看著學生們長大畢業,看孩子們笑著和他們兩揮手告別。
這樣簡單而沉默的愛如果被公開質疑,未來可以一起走的路也有很多。
憑資歷學歷,他們可以開輔導班繼續教書,轉換別的職業也很不錯。
陸凜靠得住,他自己也不差,總會有很多條路走。
此時此刻,裴灼根本不關心那些過路人的眼光。
他只想愛他,全心全意愛他。
兩人再度回到家時,已經是晚上七點了。
外面還在下雨,每一扇窗子都布著蛛絲般的雨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