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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誓師環節,上千個學生共同振臂高呼。
「盡力而為,不悔此生!」
老師們仰起頭看飄揚的紅旗,既像是入了戲,又好像是這些孩子們青春的旁觀者。
開學緊接著就是摸底考試,連著三天考完當場發答案講題,高二時的閒散節奏被一掃而空,老師和學生們都在爭分奪秒的搶點學習。
然而教室里那個空座位就一直空著,學生遲遲沒有出現。
裴灼對這個學生有點印象。
成績不高不低,上課時偶爾會睡覺,但長得很好看,怎麼也算班草。
「好像是叫張陌?」他整理答題卡時提起這件事:「這孩子轉學了還是?」
「沒有轉學。」陸凜語氣很複雜:「他厭學,不肯來。」
「厭學?高三剛開始?」裴灼沒想到會有這層情況,問道:「家長那邊關心他麼?」
「學生家長之前接觸過,都是很關心孩子的人,受過高等教育。」陸凜道:「聽說張陌臨開學前把自己鎖在房間裡,絕食都不肯來學校。」
他嘆了口氣,對這種意外情況見怪不怪:「可能是壓力太大了。」
兩家長圍著張陌做了四天思想工作,最後實在沒法了,拜託陸凜過去幫忙。
裴灼這個學期剛好被胡主任分配到一班當副班主任,跟著他一塊去了學生家。
男孩就住在附近的學區房裡,是家長在他沒出生前就早早規劃著名買好的。
他的父母滿是歉意的在小區門口迎他們進來,說話時語氣都很愧疚:「我們不知道這孩子是怎麼了,放假之前都好好的,突然就……」
陸凜瞭然道:「是不是給的壓力太多了?」
高三不光是學生緊張壓力大,家長出於攀比心功利心,可能比學生還需要心理輔導,意識不足的情況下很有可能把負面情緒都發泄在學生身上。
「肯定有,」張陌媽媽帶著怒意看了眼丈夫,下一秒又替他辯解:「我們也是太著急了,從小學一年級操心到現在,十二年就等著這一仗,難免會催他催的緊一些。」
陸凜快速點頭,穿過窗明几淨的客廳走廊,順著他們的指引去敲學生的門。
剛走進就能聞到泡麵的味道。
「白天他不出門,家裡的備用鑰匙也拿走了。」張陌媽媽小聲道:「我們也不敢強行開鎖,怕這孩子走極端。」
陸凜敲了兩下門,裡面毫無動靜。
他又敲了兩下。
男孩暴躁道:「說了我不去上學,別吵!」
「我是陸老師。」陸凜淡淡道。
門裡傳來一陣驚慌響動聲,有什麼東西在被抓握著收起來。
「陸老師,」男孩乾澀道:「我不舒服,您回去吧。」
「談談。」
「我真的不想談,也不想聽您講道理。」男孩也是破罐子破摔了:「我知道您是為我好,我爸媽也是為我好,我不想高考不想上學了,以後找不找得到工作都不想管,行不行?」
裴灼在陸凜開口的前一秒把他拉開,眼神示意他先不要說話。
張陌正處在暴躁又叛逆的狀態里,顯然是被家裡把大道理都念叨到耳朵起繭的程度,現在聽什麼都煩。
旁邊的中年夫妻一臉惶然,木訥地想開口勸勸,看見裴灼的手勢也閉了嘴。
房裡的大男孩沒想到外頭突然就沒聲了,在遲疑地觀察情況。
裴灼看著時間等了五分鐘,靠著門平靜道:「我是裴老師。」
「……裴老師也來了?!」
「我不是那種說大道理的人。」他慢慢道:「進來陪你坐坐,好不好?」
男孩很猶豫,沒吭聲。
「其他人不會進來,也不會當著我的面強迫你做什麼。」
房間裡又傳來急促的收拾聲,接連撞倒了好幾個罐子。
他小心翼翼的開了道門縫,身上一股餿味,很狼狽。
「……裴老師。」男孩小聲道:「我這通風不太好。」
張陌媽媽張口就想訓斥他,被陸凜快速按住了。
「沒事,就坐一小會。」
裴灼進去時確實被熏到了。
房間連著開了四天空調,今天凌晨開的泡麵桶到現在都沒扔,屋子裡陰潮悶濕讓人不太舒服。
雖然男孩接連臨時收拾了兩次,也只是把髒衣服堆到被子裡藏起來,遊戲機和雜誌漫畫胡亂塞進書架里。
到處都凌亂無序,像是他心裡也發了霉。
張陌坐在床邊,大褲衩和白T恤上沾著油漬。
「對不起。」他煩悶道:「給您和陸老師添麻煩了。」
裴灼沒有馬上坐下來,他在他的房間裡兜了半圈,看見書架上的合照。
小男孩抱著大狗笑的特別開心。
「原來你養過狗。」
「對的。」男孩表情鬆動了些:「小時候養過金毛,叫多多。」
「但是到了小升初的時候,爸媽說養狗影響學習,沒問過我意見就把它送給外公了。」
裴灼靜靜地聽他抱怨,指腹透過玻璃框小心摸著狗狗的臉。
張陌講的那些故事,對他而言是人生中第一次第二次第十次被父母控制壓抑。
對裴灼而言,則是第上百次上千次。
他教書幾年,見過的父母碰到過的重複案例像是水中被攪散的重影。
各家的煩惱憂愁其實也都差不多,只是演繹方式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