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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凜沉默著站在旁邊,聲音乾澀。
「裴灼。」
「她可能又會傷到你。」
「我們還是不去了吧。」
裴灼動作一停,心平氣和地看他。
「今天日子特殊,老人家都迷信,不好意思動怒。」
「再說了,陸老師。」
「他們年紀大了糊塗,可我們不糊塗。」
「該做的事不能等,他們接不接受,是喜是怒,都是他們的事情。」
心意禮數做足,別的他不會放在心上。
陸凜神情一怔,快步過去抱他,久久地沒有鬆開。
裴灼伸手回抱他,聲音溫柔。
「你每個月都陪我去見媽媽,昨天早上冒著風雪陪我站這麼久。」
「陸老師,我也想這樣對你好。」
他的媽媽已經見不到了,可陸凜的家人都還在世。
至少要在永別之前再多爭取一些。
他們開著車重新去了那個小區。
陸凜在上樓之前久違地點了一根煙,一言不發的在門前把煙抽完,定了定神。
他太久沒碰這個,臨結束前被突然嗆到,連著咳了好幾聲。
裴灼給他順氣,又遞給他礦泉水漱口。
上樓前笑著接了個吻。
門鈴響了三聲,門內老人在遲疑交談。
陸母腳步飛快地過來開門,臉上神情仍然帶著猶豫。
她在看清是他們兩人登門拜訪的時候,愕然到好幾秒都沒說出話來。
陸父顫顫巍巍地扶著沙發走過來,看見真是陸凜回家,眼睛登時紅了。
陸凜在上樓時想了很多說辭,甚至想過母親要是抄著掃把哄人他該怎麼安慰裴灼。
真看見蒼老又茫然的父母時,反而什麼都說不出口。
「伯父伯母新年好。」裴灼笑吟吟地把兩盒禮物放在門旁邊:「陸凜和我過來拜個年。」
陸母第一反應是去揉眼睛,以為自己睡糊塗了。
她在見到兒子之後度過了一個極其漫長的冷靜期。
這半年好像比之前十年都要長,逼著她反反覆覆地重新想過去的一切。
還沒有等到她想通想明白,新年就來了。
和以前一樣冷清孤單,過得讓人難受。
陸父咳了一聲:「外面冷,進來坐。」
陸母回過神來,快速在圍裙上擦了兩下手,把門打開許多,說話時聲音都很不自然:「吃過飯沒有?」
「沒有。」裴灼搖頭:「他還餓著呢。」
陸母甚至沒辦法把這對話進行下去,慌亂又倉促地衝去了廚房。
陸父站在原地看他們,忽然露出蒼老又釋然的笑。
「外面冷,進來坐。」他重複了一遍,招了招手。
這裡是陸凜從小長大的老房子。
六七十平,不大不小,還帶著濃厚的書卷氣。
他小時候的照片就放在進門入口的鞋柜上,位置和陸凜舊家的合照一模一樣。
裴灼其實也拘謹,是商人家庭長期教出來了幾分圓潤,讓他在大部分場合都能保持自然親切。
陸凜坐在沙發上,既像是這個家的客人,又好像是終于歸來的遊子。
他緩緩看著熟悉又陌生的一切,緊繃的肩膀忽然放鬆很多。
陸母很快就煮好了餃子,站在餐桌前不安道:「熱了,來嘗嘗吧。」
陸凜起身,裴灼則留在沙發旁陪老人閒坐。
陸母把兩副碗筷拿出來,頗為艱難地逼迫自己開口道:「小裴也沒吃飯吧?」
裴灼笑道:「那謝謝伯母了。」
他們兩並肩坐在一處,吃陸母包的餃子。
陸凜咬第一口時就停了,抿著唇看裡面的餡。
裴灼跟著咬了一口,表情變得訝異。
他第一次吃這種餃子。
蝦仁拌著豬肉用蛋黃攪打成泥,同時還放了大瓣大瓣的槐花。
槐花清苦解膩,細嚼時又沾著些甜味,讓餃子嘗起來都格外特別。
裴灼下意識地看陸凜,後者低著頭把一整個吃完,咽下之後才開口解釋。
「我小時候最喜歡吃槐花餃子。」
以前院子裡還有棵大槐花樹,到了四五月就香的在小區門口都能聞見。
母親那時候還很年輕,會吆喝著父親架著梯子去打槐花,把紛紛揚揚落下的細碎花瓣都兜在紗網裡,保存好可以吃一整年。
後來在他十二三歲的時候,院子裡做道路改造,直接把那棵樹砍倒運走,後來再想吃一頓都很難了。
陸母站在旁邊愣愣看他,好像突然又認出來這是她親兒子。
她下意識地用圍裙反覆擦手,像是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
陸凜低著頭繼續吃餃子,裴灼看了她一眼,也跟著又嘗了一個。
咬一口全是春天的氣息,味道很好。
陸母開口想說話,嘴都張開許久了又閉上,一言不發地衝去廚房洗碗,背對著他們不停擦眼睛。
陸父就坐在不遠處,看著他們慢慢道:「多吃點。」
「你走了以後,你媽媽就年年包槐花餃子。」
他年紀大了,說一句話要頓半天,像接觸不良的老唱片機。
「我有糖尿病,不能碰這個,做完了也是放到涼,然後倒掉。」
「我都不知道她從哪找到的槐花。」
廚房裡傳來被刻意放大的水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