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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像個不懂事的小朋友一樣不屈不撓地追問,所以是不是我不找你,你就真的要斷了音信?
想來相識這許多年確實是這樣,每次都是周自恆約人,周自恆不來找她她就三四年沒點兒消息。他指責的有理有據,項祖曼無法,只能給他打了這個電話——事實證明周同學不僅很會,也很好哄。
“你上次說要給我講《鄭風》,”項祖曼下了火車,聲音夾在風裡顯得不甚真實,“我以為你會更喜歡別的。畢竟……近幾年《子衿》出現的頻率太高了些。”
“你也是默認小眾才高端的那一部分人嗎?”周自恆笑著問,顯然是不信的,“本質就算用濫了也不影響這首詩的價值。不過你說得對——這篇不是我的菜。”
“我覺得你喜歡《褰裳》。”
“你又知道了?”周自恆略感意外,有意思。
子惠思我,褰裳涉溱。子不我思,豈無他人?狂童之狂也且!
子惠思我,褰裳涉洧。子不我思,豈無他士?狂童之狂也且!
項祖曼確實很知道。周神這種人群中的焦點,一向不缺人追。當然,也不太容易追到。
周自恆隨意地笑了兩聲,突然就換了話題,“你走的時候帶了幾件衣服?”
“三件,路上夠換了。”項祖曼蹙眉,“其實我有點緊張。”
“哦,那去買盒口香糖嚼,”他沒問項祖曼緊張什麼,“藍莓味兒的比較甜。”
項祖曼不知怎麼就想到了她拿自己和周自恆接吻一事交了作業的那天,一邊碼著字一邊對季笙說“我喜歡甜一點”,雙頰一熱。當然,嗜甜不好。
“當然,嗜甜不好。”周自恆的聲音緩緩響起來。
項祖曼:“……”
當然,周神是周神。
周自恆問她你帶傘了嗎,聽說最近全國範圍內有降水;你包里有沒有暈車藥,沒帶的話去買點橘子皮;熱茶解暑,哦你花粉過敏,別買茉莉花茶;去買個一次性口罩,那個城市沙化又嚴重了,你……
周自恆問,你什麼時候回來啊,我好想你。
項祖曼莫名其妙,她到底有什麼值得思念的呢,從頭到腳都演繹著作精二字。
她百思不得其解,最後索性戳穿了窗戶紙,哦你別裝了,再過個幾千年也輪不到G市沙化,我哥肯定告訴你了,這個叛徒。
你媽的,你為什麼。周自恆妥協,你哥說你一年半載都不回來了,你不想我嗎?
“那我買件衣服寄給你吧,”項祖曼想了想,“睹物不思人,就此別過?”她真心實意道,“你都知道了,就及時止損吧,犯不著把大好的時光浪費在垃圾桶里。”
項祖曼坐在等候區的長凳上百無聊賴。
拒絕一個很在意的人總是令人傷心的,可是有的時候就必須要拒絕,就像不遠處那個正匆匆朝她走來的工作人員會告訴她“他不願意見你”一樣。
“項小姐您好,”工作人員果然露出了為難的神情,“初先生說……他不認識您。”
哦,薑還是老的辣,不見也就算了,這位老同志連認都不認識她了。項祖曼啼笑皆非,“他表現好嗎?”
“很好,”工作人員感慨起來,“是意志力很強的人。剛來的時候癮那麼大,每天在屋子裡歇斯底里的叫啊,拿頭撞牆撞得咣咣咣的,有一次疼極了哭得撕心裂肺的,嘴裡嚎著‘我對不起你’……哎,扛過來了啊。”
項祖曼偏過臉,聲音有細微的顫抖,“現在發作還頻繁嗎?”
“少多了,情況好的時候一周多才發作一次,再過幾年大概就能出去了吧。”
工作人員說著又想起什麼似的,“不過也不好說,這玩意兒,待在裡面的時候再怎麼意志力堅強,出去了我就沒見過不復吸的。我看他好像也不打算出去,每隔一段時間會有個男孩子來看看他,好像是他兒子吧……姑娘,你是他兒子的女朋友?”
“我是他女兒呀,”項祖曼笑起來,像個下凡的天使,一如從前不諳世事的模樣,眼裡閃爍著亮晶晶的光,“他要是問,勞煩您跟他說一聲,我順順利利地長大啦,請他寬心!”
“你是他女兒?!”工作人員驚奇,“那他怎麼不認……哦,你不和他一個姓?”
“不是呀,”項祖曼無辜地眨著眼,“說來話長啦,我身份證上姓初噠。”
工作人員更困惑了,不過沒再問什麼,“還有什麼要轉達的嗎?”
“哪,這是我的手機號。我要在G市住到開學,”項祖曼看起來乖得不像話,“他不見我也沒關係,您跟他說我想他啦!”
項祖曼走出大門,戀戀不捨地回頭,心裡說不上是失落還是難過。人活著或許艱難,可是誰不會掙扎著活呢。
“他見你了麼。”
“沒有,”項祖曼回消息,“誰又覺得他會見我了。”
“那你不回來?”
“回去幹嘛啊,”項祖曼心下無奈,“回去害別人被牽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