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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揉揉眼睛,像要不到糖吃的孩子,委屈巴巴。
“爸爸,我錯了,對不起,我以後再也不會不聽話了。你回來好不好,我不想當沒人要的孩子……”
爸爸的墓碑沒有回答,只有四周大樹嘩啦啦地響。
沈梨的眼淚終於啪嗒啪嗒落下來。
清明之後,沈梨情緒不高了一段時間。
沒有具體表現,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不開心。
以前他們家附近有一家麻將館,老闆娘是一個臉盤圓圓的女人,很好說話,待人友善。
只要爸爸媽媽太忙了,就會把沈梨和沈桃扔給老闆娘照顧。
老闆娘哪裡都好,就是生活習慣不好。煙一根接一根,酒一瓶接一瓶。
後來她總是這不舒服那不舒服,別人勸她去醫院檢查,她就樂呵呵地打馬虎眼,死活不肯去。
再後來——
她被檢查出胃癌。
因為沒治療,拖成了胃癌中期。
沈梨和沈桃再次見到她的時候,她卷卷的頭髮已經全部掉光,圓圓的臉也瘦成了皮包骨。
小姑娘們萬般不解,怯怯問:“你為什麼不去醫院檢查?你不知道自己生病了嗎?”
女人呵呵笑著說:“知道呀,但我就是不敢檢查,一旦檢查了,就真的病了。”
不敢。
沈梨以前一直不懂這個詞是什麼意思,現在漸漸明白了。
就像她心裡很深很深的地方,知道媽媽不像以前那樣喜歡自己了,可她就是不敢懷疑,不敢相信。多想一下,就會覺得很可怕,可怕得讓她想哭。
而那天對爸爸說的話,一說出來,她就知道,她心底埋藏著的討厭想法,已經成為了事實。
她可以放聲大哭。不管怎麼哭都不能改變了。
畢竟它們已經塵埃落定,不容反駁。
***
臨近招生考試的某個周日,沈梨照舊去學架子鼓。
而辛辰身邊的兩個小地精則一副快打起來的樣子。
確切說,是已經打了兩下了。
出手的時候過於粗魯,不小心波及到了辛辰的頭髮。
看著辛辰腦袋上那一支被他倆不小心弄翹起的頭髮,兩個男孩互相看了一眼,都有些心虛。
任林先咳了一聲。
緊接著李一諾咳了一聲。
任林再咳一聲。
李一諾也再咳一聲。
而大魔王就坐在他倆中間,撐著腮,絲毫不理會他二人的兩面夾擊,只是兀自神遊天外。
幾天前從少年宮回家,悶悶不樂了一段時間的沈梨突然在發呆後問他:“辛辰,你覺得溫萌怎麼樣?”
這個問題實在是太突然太奇怪了。
辛辰往她的方向湊近了一點。
給了這個措手不及的問題三秒鐘反應時間後,才費力地從心底成千上萬個“受害者”當中拖出溫萌的影子。
他一邊回憶,一邊如實告訴她自己的感受。
“……我記得她好像……是個女生。”
然後安靜了很久。
久到沈梨看了他一眼,面色一如既往的嚴肅,眼睛略微卻睜圓了。
“沒了?”
“沒了。”
辛辰露出電影裡人物般的表情,苦苦思索後,鄭重而確信地點頭。
其實他還有一個印象——“被他騙過”。
畢竟溫萌的身影是躺在他心底的受害者倉庫當中。
可轉念一想,辛辰又不樂意承認了。他怎麼能叫騙人呢,他這明明是有勇有謀。
沈梨把腦袋側回去,重新看向道路兩旁銀杏,默不作聲。
辛辰很奇怪:“小甜梨,你問這個做什麼?”
沈梨站在扶手和車窗之間,仿佛一尊一動不動的雕塑:“沒什麼。”
辛辰想了下,換個問法:“那你覺得她怎麼樣?”
公交車走走停停,到新的站台,新的人爭先恐後湧上來。然後公車震動幾下,吱吱嘎嘎關上門,繼續晃蕩往前走。
雕塑沈梨唯一會動的地方好像只有眼睛,每隔五秒眨一次,像小蝴蝶的翅膀扇一扇。
許久後,辛辰才聽見她悶悶的一句話。
“……我覺得她,很像我姐姐。”
辛辰一愣。
幾乎是第一時間想起一件事。
——其實,他從少年宮那些曾經和沈梨同個小學的學生那裡聽過一個傳聞。
傳聞。
只是傳聞。
傳聞里說,沈梨沒聽爸爸媽媽的話,偷偷多吃了冰淇淋。
結果一家人送沈桃去機場參加小提琴夏令營時,沈梨突發了什麼什麼——反正就是肚子痛的病。
沒辦法,大人們只好先把她送去了醫院,媽媽陪她看病,而爸爸帶著沈桃爭分奪秒去機場。
再後來。
新聞里說,一輛白色轎車和一輛貨櫃貨車相撞,轎車內一名大人一名小孩當場死亡,貨車司機被送往醫院緊急救治。
總而言之……
是個非常不好的故事。
辛辰下意識想讓這個故事遠離他們,在心裡嫌棄地對它們做出個“走開”的輕飄飄手勢。
然後他動了動,換個姿勢握住扶手,若無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