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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心中描繪著美好的未來,然而我卻忘了,看似近在眼前的希望往往如同易碎的玻璃珠,隨時隨刻都會被輕易地擊碎。
槍聲響了起來。
一切仿佛隨之而靜止了下來,我感覺到身子慢慢地向前傾去——我看見了愛瑪,她掩住了嘴,驚恐地瞠著雙眼,她也許在呼喚我的名字,可是在那一瞬間,我只能感覺自己的靈魂在下墜,好像失去了托住雙腿的力量——
我倒了下來。
我的臉貼著尖銳的石子,已經漲上來的潮水輕輕地拍擊著它。我的左腿上出現了一個窟窿,汩汩的血液涌了出來,流入了海水之中,奇怪的是,我沒有感受到一絲痛楚,它像是和我的身體脫離了,亦或許是我看見停在我們身後那不遠處的馬車。
老管家手持著韁繩,臉上依舊面無表情,就如同先前所說的那樣,沒有什麼事情會讓他感到驚訝,他就像是莊園裡那些雕塑中的一員,刻板到近乎冷漠的地步。
真正使我忘記疼痛的是那道身影——
諾曼?布萊爾德從馬車上走了下來,手裡的槍頭還冒著煙氣,他將它交給了自己最忠誠的僕人,那個動作流暢自然,帶著一抹瑰麗而殘忍的優雅。
“世人以為他們的雙眼看見的一切便是真相,而自作聰明輕易地做下判斷。”他一步步地走近,不需要倚靠任何外物,每一步都準確無誤,“他們以為一個有錢的瞎子身上必然有利可圖,就像一群飢餓的鬣狗看到了一隻落單的獅子,他們只瞧見了它的虛弱,卻沒留意到它深藏在暗處的利爪。”
聽著他的話,我就像是被鎖住了命脈,身子無法克制地劇烈顫抖了起來。
他沒有瞎!
諾曼?布萊爾德並不是個瞎子!他一直都看得見!
如同在回答我的疑問,他抬起手撫著自己的雙眼說,以一種訴說著故事的語氣道:“我在年少時遇到了那場意外,馬車翻覆而下,他們當場喪命,我卻幸運地活了下來。一開始我確實什麼也看不見,就連醫生都斷言我一生都無法重見光明。然而也得幸於此,使我瞧見了各種醜惡的面孔,他們以為在一個瞎子面前完全不需要掩飾,殊不知一切都在我的眼皮底下,而我也發現那場意外並不單純,那是一場精心策劃的陰謀,好使那些有心之士得到一筆巨大的遺產。”
我才發現,那猶如玻璃珠的雙眼看似剔透清明,它們的深處卻晦暗深沉,他就是那隻落單的獅子,將銳利的爪牙藏掖起來,他也是織網的蜘蛛,等待自己的獵物一個個地上鉤,靜靜地看著他們在網中掙扎,慢慢地纏縛成一團,自己把自己溺死在陷阱之中。我仿佛看見少年的布萊爾德坐在血紅色的沙發上,他看著那些與他血脈相連的人,將他們的猜忌、恐懼、和貪婪盡收眼底,每個人都以為他們掌握了先機,卻沒想到他們的脖子上都架著一柄斧子。而他只需要看著這一切,他甚至什麼也不需要多做,他只要朝誰微微一笑,其他人的箭頭便會指向誰。
——這就是整個布萊爾德家族凋零的秘密。
“我從未想過它會帶給我如此大的便利,我不需要刻意偽裝,世人便已信以為真。因為人們對自己的雙眼充滿自信,這也使他們遭到蒙蔽。”他緩緩地道,“然而我畢竟還需要一名妻子。一個美麗的、善於交際、又不需要太聰明的女人。”
“遇見你們的母親是個意外,她步步為營,不斷地為自己製造機會,而這些勾起了我的興趣,”也許那是因為他從她的身上察覺到了相似的氣息,那個女人滿以為自己可以想掌控其他男人一樣將這個瞎子玩弄在故障之中,卻沒想到自己才是被狩獵的那一個,而就在他快要感到厭倦的時候,她卻為他帶來了另一個驚喜——
他站在我的眼前,浪花輕輕地衝擊著我。愛瑪和莉莉被抓住了,我已經明白,我們只不過是困在網中的獵物,他洞悉了這一切,就像他對待那些人一樣,他不需要多做什麼,只要稍稍地推波助瀾,一切都會朝他所希望的前進。
從一開始,我們就踏進了他的狩獵場,我們是他手中的棋子,他所做的一切、包括給予我們的希望,都只是為了在最後讓我們察覺到我們永遠無法脫離他的掌控。
他慢慢地俯下。身,海水浸濕了他昂貴的外套,他捏起了我的臉,使我看向他。我們近在咫尺,我甚至還能從他的唇上看到一絲荒唐的痕跡,指腹耐心地摩挲著我的臉龐,我仿佛從他的眼裡看到了一分可悲的憐憫。
他在我的唇上虔誠地落下一吻, “我終於逮到你了。”
第十章 尾聲
筆尖在紙上划動,接著他將簽署好的文件交給了對面的律師。
沃夫?格雷查看了一遍,確認無誤後把它們完好地收進自己的包里:“布萊爾德先生,我會妥善保存這些文件以及這張支票。”他毫不吝嗇地讚美了一番,“您是一個慷慨的人,修道院的那些孤女因為您的資助將得到最妥善的照顧,她們將您視為恩人。”
對面的男人好整以暇地看著他,坦白說,並沒有多少人膽敢直視那雙眼,即便是沃夫?格雷——噢,他同他打了十幾年的交道,關係勉強算得上是朋友,可是他也不敢在外頭誇口自己有多了解他,哪怕大伙兒都對這個富有卻神秘的瞎子充滿了興趣。沃夫?格雷自認還算聰明,但是他知道他的主顧看上他的最重要的原因在於,他是個守口如瓶的人。
“您是個值得尊敬的人士,要知道有許多丈夫縱使深愛他們的妻子,也不會樂意將自己的財產同她們分享。”沃夫?格雷由衷地說道。他早就聽說對方不久前娶了一個夫人,雖然是個寡婦,但據說十分貌美,他本以為自己今日將有幸一睹那位難得一見的美人。
就在他這麼想的時候,便聽對方說:“很遺憾她無法出來會客,她前陣子受了傷,必須靜養一段日子。”
“那真是太糟糕了。”律師惋惜地說,“我祈禱她的傷勢並不嚴重,恕我冒昧,她是怎麼弄傷的呢?”
“大概是被蜘蛛咬了一口吧。”男人微微莞爾,他的模樣過於精緻,就像這裡隨處可見的雕刻一樣,美麗得近乎失真,常常使人不知不覺便失了神。
沃夫?格雷很快便意識到自己的唐突,這時候他暗自慶幸對方是個瞎子,還不至於發現自己的失禮,他偽裝地清咳了兩聲,將目光移開。
沒有人懷疑男人的話,這座莊園看似平靜,實則危機四伏,久未打理的院子長滿了一片帶有劇毒的植株,沃夫?格雷曾經被這裡的一隻不知名的蟲子咬了一口,回去便發了好幾天的熱,差點便一命嗚呼。
處理好公事後,律師先生便起來告辭了。
老管家將他送至門外,沃夫?格雷坐進了馬車裡,今天的風很大,他卻掀起了帘子。洛克菲德莊園還是老樣子,莊嚴、荒蕪,卻帶著一種難以述說的頹靡之色。
他想起當他走下樓梯時,聽到來自走廊盡頭的一絲哭聲——他只是一個小小的律師,他並不是沒有探索秘密的好奇心,然而他卻犯不著為了這點事兒鋌而走險。
那只是風聲,他這麼告訴自己。
——《欲望莊園》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