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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如意管著的這個患兒已經十一歲,也滿足了手術的其他條件,只是當她跟患者家屬談到手術時,對方遲遲未能做出決定,概因凌如意還告訴他們脾切除也可產生許多併發症,感染和敗血症都有可能導致死亡,缺血性心臟病發生率顯著增高,另外還存在手術失敗的風險。
但她又不可能不把這些存在的風險告知家屬。常常都是如此,病人及家屬都有意要做手術,卻被醫生告知的可能出現的危險情況嚇住,或是不肯簽知情同意書,一是覺得太冒險,二是生恐簽了字之後醫生將所有責任推到自己身上。
這次的家屬當然不至於認為是醫生想逃避責任,但也著實覺得危險,畢竟家裡就這麼一個孩子,寶貝得很,一點危險都不願意有,且這個手術的確不是小事,脾臟是人體重要的免疫器官,切除之後維持治療需要長期堅持,對孩子身體也會有一定損害。
所以拖到前天,家屬給凌如意的答覆是,希望請外院的專家來看看,如果意見一致,那就接受手術。
凌如意得了答覆,連忙告知許主任,然後通過醫務科去請省兒童醫院的專家來會診,連本院的其他可能相關的科室大佬們都請了來,反正會診費自有家屬承擔,他們亦願意花錢買這份心安。
兒童醫院帶隊的專家恰好是之前凌如意聯繫過另一個病人轉院事宜的陳同塵主任,作為兒科權威,他給出的意見和凌如意的一致,都認為脾切除可以進行,只是要尤其注意術後病情的檢測。
會診最後的結果,是決定請陳同塵過來,與許主任一道擔任主刀醫師,在場的家屬代表也表示同意這個決定。
事情到此,醫患雙方都已經達成了共識,這次興師動眾的會診總算沒有白費功夫和金錢。
散會之後凌如意和許主任一起送專家們下樓,臨出門前她不忘示意霍昭遠收拾東西,陳筠他們聽得響動,隔了一刻鐘後回到辦公室,見霍昭遠在收拾投影儀,便問道:“老霍,怎麼樣了?”
姜珊在他來了沒兩天就帶頭叫他老霍,說這樣既不會暴露身份又親切,其他人不好像凌如意那樣叫他“阿遠”,又不能叫他“餵”或者“那個誰”,便只好跟著姜珊叫,幾天下來他也就習慣了。
只有凌如意叫他阿遠,除了姜珊這個知情人,其餘眾人都以為只是凌如意的習慣問題,畢竟明面上他是凌如意帶的學生,叫老霍也顯得太什麼了。
但他卻清楚,這是因為,凌如意如今長大了,他們又做了夫妻,便同他的家人一樣,叫一聲阿遠,他應一聲,無端的,好似就回到了在家的時候,默契也會多一分。
當下他便笑著應陳筠道:“專家說還是建議做脾切,家屬也同意了,決定請陳主任和許主任一起做這台手術。”
陳筠當即就咋舌,“果然有錢有權就是好啊,一個已經基本板上釘釘的病情,請了那麼多專家會診不說,手術也請得起兩大巨頭一起做,不像11床。”
霍昭遠聞言心頭一頓,抱著投影儀的手臂一沉,心底低低的嘆了口氣。
13.第十三章
凌如意陪許主任將一眾專家領導送到樓下,一路上都不說話,只是笑著。
實在是因為這種場合沒她說話的份,許主任自會應對好一切,然後回頭會將該做的事交待給她。
哪想那位兒科權威陳主任會突然轉頭對她道:“既然決定要手術,那就現在給患者進行預防性抗生素治療,檢測他的各項指標,我們隨時溝通情況?”
她愣了愣,隨即飛快的點頭道:“好,那這件事麻煩陳主任了。”
陳同塵突然笑了起來,金邊眼鏡後的桃花眼閃出真切的笑意來,“不麻煩,很榮幸和凌醫生公事,多年前H大學術會議上驚鴻一瞥,我就很期待和你的合作了。”
凌如意這次是真的愣住,片刻後她疑惑的看著對方,“……是什麼時候的事?”
“你替施雍嵐教授作報告那次。”陳同塵笑著提醒她道。
說罷不待她反應過來,低頭看了眼手錶,道了聲抱歉,便立即轉身上車離去。
許主任和陳院他們又說了一會兒話,回頭招呼凌如意回辦公室。此時凌如意已經想起了陳同塵說的那件事來。
那時她還在讀研二,導師是國內大名鼎鼎的兒科專家施雍嵐老教授,當時是H大醫學院的名譽院長,凌如意是他帶的最後一批學生,彼時他有一陣子身體欠佳,不能長時間站立,亦無法說太多的話,於是學術會議多由學生代替發言。
有一次在H大國際會議廳舉辦的兒科學術會議,施老教授要做報告,偏巧往常替他做報告的幾個弟子都不在,他想了一圈,毫不猶豫的點了凌如意去,他本就很喜歡這個刻苦努力的女弟子。
那是凌如意三年研究生生涯里唯一一次代替老師去做報告,但也是從那之後,她得到了更多的資源,施老教授的高足,又得他青眼,與之來往合作不會有壞處。
於是等到她研究生畢業之時,已經發表了數篇頗有影響力的論文,參與了幾項課題,亦順理成章的留在了省醫,一路從住院醫做到住院總,期間下鄉掛職,回來後順利的通過了主治醫師考試,去年年底便拿到了聘書。
她知道很多人都是因為她的老師才高看自己一眼,卻沒想到還會有人因為那一次報告就對自己印象深刻,只是她也想不到陳同塵騙自己的緣故,更何況與他本就不熟悉,哪怕日後的來往註定會增多,也無法阻止她將這件事扔到腦後去。
回到辦公室,已經是十二點過後了,周蜜見了她就招呼道:“吃飯吧,飯來了。”
凌如意應了聲好,然後去洗手,在洗手池邊碰見霍昭遠,霍昭遠告訴她11床家屬剛才有事找她。
她嘆了口氣,看著手背上的白色泡沫,低聲道:“阿遠,我真怕呀,怕她跟我講不治了,我……”
“可是人各有命,如你以前所說,總有些人不是上天的幸運兒,我們再盡力,也要他們肯配合。”霍昭遠打斷了她的話。
凌如意愣了愣,抬眼看住他,看見他面上堅定的神色,知他怕自己同情心泛濫做出什麼不合適的事來,便笑了笑,其實哪裡會呢,看慣了生死的醫生啊,心裡再怎麼同情病人,腦子裡也還有一根弦,提醒著自己什麼該做什麼不能做。
只是他這個模樣,倒像是真的開始融入到角色里去了,如果當年他讀的不是經濟而是醫學,應當也是一名極優秀的醫生了罷。
她便點了點頭,換了個話題問道:“你給我點了什麼飯?”
“雞腿。”霍昭遠言簡意賅的應了兩個字。
凌如意一滯,有些疑惑道:“怎麼點了這個,吃起來多麻煩。”
霍昭遠伸手扯了兩張紙擦手,慢悠悠的道:“你之前不是說如今雞腿已經輪不到你吃了麼,給你補一個,在我這裡,你什麼時候都能吃得上雞腿。”
說著他就轉身出去了,留下凌如意愣在原地,這句話還是上個月在霍家老宅吃飯時說的,當時不過是看呦呦吃雞腿吃得歡,又想起網上看過的一句話,說什麼已經不是桌上有雞腿都歸自己的年紀了,這才隨口念了一句湊個趣,沒曾想被他記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