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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徐以寒很痛快地把一千塊錢轉給鄧遠。
卻沒想到臨入睡前,鄧遠蜷著腿縮在他懷裡,有些不好意思似的問:「以寒,你能借我五千塊錢麼?」
徐以寒攏了攏鄧遠的頭髮,沒提那五萬塊的事兒,只問:「姐姐,你有什麼事急著用錢?五千夠嗎?」
鄧遠越發支支吾吾:「嗯……也不是很著急……我朋友要用錢……下個月就能還你,以寒。」
不著急麼?明明是很著急的,急到連那一千塊錢都開口要走了,急到之前的五萬塊錢都花光了。
當然,五萬也好五千也罷,對徐以寒而言都是小事。他只是想問你的什麼「朋友」急著用錢?除了去世的史岩,昨天見過面的倪玉,還有誰?你為什麼不肯直接告訴我?
但他什麼都沒問。
他關掉床頭燈光,房間陷入了黑暗。這黑暗也不是跳國標時漫漫的黑暗了,而是鐵塊一樣,沉沉壓在他們身上。
徐以寒在鄧遠額頭上吻了一下,說:「明天就把錢轉給你。」
鄧遠回吻徐以寒的嘴角,吻得細細密密如書頁上的字。徐以寒幾乎覺得鄧遠是在以此做心理準備,也許吻完,他就要說了。
吻完了,徐以寒嘴唇上一片溫熱。
「以寒,」鄧遠柔聲說,「明天想不想吃魚?我再去買條武昌魚。」
車載導航里還能找到那個地址。
正值晚高峰,徐以寒在路上堵了將近一小時,終於把車開進那條破敗的小路。這時小路兩旁擠滿攤販,路面又坑坑窪窪,極難行進。
但徐以寒意外地有耐心,好不容易停好車,他打著手電走進那條小巷子。上次來時就壞了的路燈,仍舊壞著。
徐以寒見到了文加。
還是那間狹小的客廳,白熾燈黃得發暗,電視屏幕上,一個穿著小西裝的女主持人正在喋喋不休地推銷某種中藥。
文加坐在塑料椅子上,也沒請徐以寒坐,語氣冷淡道:「你要問什麼?」
徐以寒壓下心中的不滿,儘量平和地說:「我想問問鄧遠的事,可以嗎?」
文加瞥徐以寒一眼,目光幾乎是鄙夷的。
「我就知道,」他嗤笑,「你倆也就這麼回事兒——還能怎麼樣呢?」
徐以寒不搭理他的嘲諷,直接問:「鄧遠是不是有一些朋友?史岩,倪玉……還有誰?是他們找鄧遠借錢麼?」
「你都知道史岩了?」
「他走的那天晚上鄧遠去醫院看他……我也在。」
「哦,」文加淡淡地應,「她死了?」
「……嗯。」
「那就先從史岩說起吧,她麼,想當男人,又沒錢做手術,工作也被辭了,就想不開,」文加語速很慢,「前幾年她檢查出胃有毛病,可能是沒當回事,也可能是不想活了,反正她沒好好治,繼續吃她的變。很快,就確診胃癌了。」
徐以寒怔了怔。
「其實史岩這人不錯,大學生,有文化,性格也好,」文加又瞥徐以寒一眼,繼續說,「不然,鄧遠也不會和她在一起。」
「你說什麼——鄧遠和史岩在一起?」
「在一起過,」文加補充道,「鄧遠是因為她才來了上海,但是他們兩個……誰也幫不了誰,後來就散了。」
徐以寒感到一陣實打實的錯愕,不是錯愕於鄧遠談過戀愛,而是——那天晚上,鄧遠絲毫沒有提及他和史岩曾是戀人的事。
是不想說?沒必要說?還是故意瞞著他?
「至於你說的借錢,是另外一件事了。」文加道。
「什麼?」
「鄧遠這個人,不,不只是他,還有倪玉、遲洋,他們三個,腦子有病。」
徐以寒:「什麼意思?」
文加笑了笑:「我就知道他沒告訴你,他不敢告訴你的,否則早被你趕走了。鄧遠、倪玉、遲洋,鄧遠是男變女,倪玉是女變男,遲洋是有個男變女的老婆,可惜死了好幾年了。」
徐以寒腦海中猛地浮現出倪玉的臉,那是一張非常白淨的臉,仔細想……確實輪廓是柔和的。而他說話的音調也偏高。
原來如此——原來倪玉也是跨性別者。
「他們三個做的事兒,我該怎麼說呢,算是做公益?但你說做公益哪像他們一樣,過街老鼠人人喊打,」文加的聲音裡帶著顯而易見的譏諷,「今年年初他們在嘉興,聯繫到一個賣.淫的男孩兒,十七歲,男變女,聽說吃藥都吃了三年了。那男孩兒為了賺錢做手術出來賣,被人控制住了,不賣就往死里打。」
徐以寒:「……」
「他們三個就想辦法救那男孩兒,先是報警,根本沒用的,髮廊老闆和他們明說了,」文加點起一支煙夾在指間,沒有吸,「明說了,派出所所長有事沒事過來消費呢,他們幾個外地人還報警?哈哈。」
房間的窗戶緊閉著,灰藍的煙霧很快瀰漫在徐以寒和文加之間,這煙味莫名刺鼻,徐以寒狼狽地咳了幾聲。
「報警沒用,也虧他們想得出來——他們租了輛車,想把那男孩兒直接帶走。具體怎麼弄的我不知道,反正最後鄧遠和倪玉帶著男孩兒跑了,遲洋被抓了,擾亂治安罪拘留半個月,他們還交了四萬塊錢。」
文加狠狠吸了一口煙,慢慢地吐出來。從始至終,他臉上只有淡漠和嘲諷。
「我為什麼敢把這些告訴你呢?因為我知道鄧遠就他媽是個神經病,沒人能受得了他,你看他剛消停了幾天,這不是開始找你借錢了?不知道又要去接濟誰呢,他博愛,他覺得自己能拯救世界——我敢把這些告訴你,就是因為我知道,你倆早晚得完蛋,他早晚得回來,繼續住在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