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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以寒打量身旁的遊客,一對母子親熱地摟在一起自拍,一對情侶擁抱在一起喃喃細語。他突然想起鄧遠來,不合時宜地,就想起了他。不知道鄧遠來過外灘嗎?應該來過了吧。他來了這兒會做什麼?也和人一起自拍麼?應該會吧。
「有點餓了,」楊立秋對外灘也是興致缺缺,「咱們去吃點東西吧,我同學給我推薦了一家餐廳,離這不遠,走著就能到。」
「嗯,好。」
去餐廳的路上,徐以寒暗想,這女孩兒看上去還是挺簡單的,說話也算直白,大概是個被過度保護和寵愛的小公主。如果能和她結婚,相當於手裡多一張有分量的籌碼,至少看在楊明的份上,老徐會對他多一些重視。只是——徐以寒還是覺得楊立秋有些眼熟,到底在哪裡見過她呢?
「以寒哥,」楊立秋輕聲問,「我聽說你現在在蔚藍做總裁啊?」
「總裁不至於,」徐以寒開玩笑道,「就是給我爸打工。」
「能管理蔚藍這麼大個公司,很厲害啦。」
徐以寒順著她的話找話題:「你平時在蔚藍看嗎?」
「我?」楊立秋笑吟吟地,「我不只看,我還寫呢。」
徐以寒猛地停下腳步,看向楊立秋的臉:
「……你的筆名是什麼?」
楊立秋還是笑著:「十度千千。」
夜十二點,徐以寒到家。
鄧遠已經睡下了,聽見他敲門,小跑著來開門。他仍穿著那雙不跟腳的人字拖,石榴紅睡裙被壓皺了。他接過徐以寒的外套,睡眼朦朧地問:「以寒,你喝酒了?」
徐以寒聲音渾濁:「嗯。」
他獨自去了一家酒吧,喝了些五花八門的酒,此刻身體沉甸甸的,頭腦也昏沉。
「喝多了?」見徐以寒站著不動,鄧遠提醒他,「先換鞋,以寒。」
徐以寒蹬掉皮鞋,徑直走進屋,倒在沙發上。
他閉上眼,隨手從沙發靠背上抓來件不知什麼衣服,總之是鄧遠的吧,薄薄的紗質,有洗衣粉的清香味。徐以寒緊緊攥著那薄紗,用力到手臂上凸起青筋。
「我去給你弄點醒酒的好不好?」鄧遠蹲下,在他耳邊輕聲問。
徐以寒嗓子裡咕噥一聲,沒說話。
鄧遠起身走了,很快又回來,用溫水打濕的毛巾在徐以寒臉上輕輕擦拭,撫平他皺起的眉頭。然後他摸摸徐以寒臉:「你先躺一會兒啊,醒酒湯很快就好,喝了就舒服了。」
廚房裡響起菜刀剁在菜板上的聲音,這聲音讓徐以寒想起小時候,幾乎每一個要上學的清晨,他都是被鄧秀麗在廚房叮叮噹噹的做飯聲吵醒的。
徐以寒猛地坐起來,快步衝進衛生間。
他對著馬桶一陣狂吐,好像軟綿綿的臟器也跟著被吐了出來。嘔吐的時候胃部抽搐,耳朵也跟著鳴叫,可他腦海中竟然還能浮現出那碗蟹黃抄手。沒錯是楊立秋帶他去吃的蟹黃抄手。黃橙橙的一大碗。點單的時候他問服務員,這有沒有別的東西?服務員趾高氣昂道,我們家只做蟹黃抄手,您放心吧,整個上海沒有比我們家正宗的。正宗個蛋。楊立秋巧笑嫣然地說,以寒哥,我朋友說真的很好吃,你一定要嘗嘗。好吧,好,那就蟹黃抄手,為了楊大小姐,為了十度千千,為了相親,為了一張有分量的籌碼。蟹黃抄手。抄手。
徐以寒繼續吐,甚至把手指伸進自己的喉嚨,他想把那碗抄手一滴不漏地吐出來,他受不了那東西,連想都不能想。
「以寒!」不知什麼時候鄧遠來了,扶著他的肩膀抓住他的手腕,「你在幹什麼?」
徐以寒的手指從喉嚨里退出來,「哇」地一聲又吐了,這次他什麼東西都吐不出來,嘴裡滿是苦水兒。
「以寒,好點了嗎?來,別吐了,先站起來。」
鄧遠打開花灑,小心解開徐以寒的襯衫扣子:「你自己能洗嗎?」
「能。」
「那你自己洗一下,好嗎?醒酒湯已經煮上了。」
「嗯。」
鄧遠皺眉看著徐以寒,還是一副不放心的表情:「你不會是酒精中毒了吧?」
「不是。」
「那怎麼……吐這麼嚴重?」
徐以寒搖搖頭:「吃了抄手,我不喜歡吃那個,咱們永遠別再吃了。」
鄧遠大概只當他說醉話,應道:「好,好,不吃了。」
徐以寒閉上眼,也不脫衣服,直接把花灑對準自己的臉。鄧遠又到廚房去了,徐以寒想,也許鄧遠——不——所有人,所有人都不會知道,他是真的,吃不下抄手。
那年他托人到荊州老家打聽消息,那人回來後告訴他,鄧秀麗已經去世了。好吧,去世就去世,癌症這種病麼——可她很可憐的呀,那人又說,聽說是家裡老人歲數大了照顧不了她,她呢性格又要強,不肯找別的親人來照顧她。聽說,聽說她走的時候只有一個護工在旁邊,那時候她已經神志不清了,癌細胞擴散全身,吃不了飯只能輸營養液。從那天下午起她就奇奇怪怪地念叨:「抄手」。是想吃抄手吧?但是她吃不了東西的呀。這兩個字她硬是從下午念叨到晚上,九點二十一分,她斷了氣。
抄手,徐以寒想,我真的吃不下抄手。
他草草沖了個澡,頭腦清明許多。走出衛生間,只見鄧遠正坐在餐桌前,用勺子輕輕翻舀醒酒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