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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之,這頓火鍋吃得還算和諧。
唯一的意外是徐以寒去結帳時,和一個短髮女孩兒直直撞上。女孩兒身著火鍋店制服,肩上搭一條毛巾,手裡端著個空盤子。
徐以寒和女孩兒兩兩相對,表情都挺驚悚。
「小空?」
於是四人沒走成,又點了些小吃,繼續坐在火鍋店裡。
鄧遠直愣愣地看著小空在桌與桌之間穿梭,她的肩膀瘦窄如紙,又有些駝背,但是步伐很輕快。她向客人鞠躬道別、收拾桌子、再給新的客人添茶倒水,動作非常熟練。
直到下午兩點火鍋店打烊,小空換好衣服,垂著腦袋走出來:「……青姐。」她甚至不敢看鄧遠,聲音蔫巴巴的。
鄧遠:「你這段時間……去哪了?」
「空空!」店門口忽然探出一張臉,眼角眉梢都是笑意,「我的錄取通知書到了!」
鄧遠:「……小安?」
「哎?」小安走進來,也睜大了眼睛,「青姐?」
在一家飲品店裡,小安語速飛快地說:「她不是騙你們的錢,真的不是!是——是她爸媽覺得你們有錢,拿了那十八萬之後,還想……還想來訛錢。」
小空還是耷拉著腦袋,坐在一旁。
「她沒辦法,只好先跑回家,這樣她爸媽也沒法來找你們了……她在家待到這個月初,滿十八歲了,才又跑出來,」小安說著說著,眼圈有些泛紅,「當時她不是鎖骨骨折麼,路上太折騰了,後來就留了後遺症——頸椎有點問題,一直駝背。還有,她這次從家跑出來之前被她爸打了,腰上,好大一個疤……」
小空用手肘碰碰小安,輕聲道:「別說了。」
「……你回來了,怎麼不找我們?」鄧遠皺眉,「我們帶你去醫院。」
小空沉默,好一會兒才說:「我不敢,你們肯定都覺得我是騙子……我想先賺點錢還給你們,才好讓你們相信我,」說著她看向徐以寒,「我沒法一下子賺到十八萬,但我想儘量多還你們一些錢,真的,錢我都攢著呢——」她掏出手機,打開中國銀行APP,把帳戶餘額調出來,急切道:「看,已經攢了一千七了。」
「姐姐,我帶她去醫院看過了,」小安伸手在小空後頸點了點,動作很輕,「醫生說,沒辦法,只能這樣了。」
所有人都看著小空,這個從安徽離家出走到上海、因父母訛錢而回到安徽、又在成年後再度逃來上海的女孩子。徐以寒記得她也是跨性別,想變成男生。
他曾把她當做騙子,把她當做這個世界對鄧遠的天真的嘲諷。
原來她不是騙子,鄧遠也並非天真。
他們只是情深義重、無可奈何。
「不用還錢,」徐以寒說,「把你們自己照顧好,就行了。」
小空搖頭:「不行,我……」
「真的不用,」徐以寒沖她露出一個溫和的笑,「你想不想上學?我給你找個高中去讀書吧,你看你女朋友都考大學了。」
·
兩天後,飛機降落天河機場。
趙辛開機,習慣性地刷了刷朋友圈。
烏妍正在貴州銅仁採訪某個自主創業的青年企業家,po了自己和企業家的合影;徐以倩接手徐氏後脫胎換骨般正經起來,每天在朋友圈分享徐氏集團新聞;方文發了個「北京西站」的定位,不知是不是去找張莉,也不知能不能找到;徐以寒則拍下小空伏案做卷子的背影,感慨道「孩子上學真辛苦」……就跟當了爹似的。
「想不到徐總是這種人,」劉語生搖頭稱奇,「真的跟換了個人似的,會不會他其實已經被別人魂穿了?」
趙辛笑著附和:「我也懷疑。」
直到他們搭上地鐵二號線,一站一站地接近「廣埠屯」時,趙辛才認真道:「徐以寒要去給他媽上墳了。」
「嗯,」劉語生說,「不容易。」
「他那個人,非常、非常嘴硬,」趙辛輕嘆,「但他總算說出口了——他媽媽——你看他說得雲淡風輕的,背地裡不知道哭過多少次。」
劉語生點點頭,牽起趙辛的手。
他一手牽著趙辛,一手抓住二號線的粉色欄杆,就這麼一路從天河機場到達廣埠屯。
推著趙辛進了學校,劉語生小聲問:「你爸要是再問那個問題怎麼辦?」
趙辛:「哪個?」
「如果有一天,你不寫了……」
趙辛語氣篤定:「我會一直寫的,不寫耽美了也會寫別的……所以你會一直喜歡我。」
劉語生補充道:「你不寫了我也會一直喜歡你。」
趙辛:「我會寫的。」
「你也嘴硬,」劉語生勾勾趙辛的手心,無奈道,「好吧,那我就告訴你爸,他的問題不成立,因為你會一直寫。」
趙辛:「嗯。」
劉語生:「你確定嗎?」
趙辛:「當然確定。」
於是兩人都不再言語。
在遮天蔽日的樹蔭下,劉語生推著趙辛,緩緩前行。
在很久很久以前,一位格外喪氣的作家曾寫過一篇,男主人公名為呂緯甫。呂緯甫的人生經歷過種種失敗:啟蒙也好,隔壁的順姑也罷,全都未曾屬於他。他漂泊半生返鄉,輾轉多地買到一朵順姑想要的剪絨花,然後才得知,順姑早已死了。
劉語生曾問趙辛,為什麼以「呂緯甫」作為筆名參賽?趙辛沉默良久,回答,可能是因為我對這個世界,像呂緯甫一樣,總還是有不被需要的柔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