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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寒,」鄧遠小聲說,「就是前面那個路牌,在那兒停就好。」
徐以寒瞥鄧遠一眼,沒說話。
下車,鄧遠走在前面,徐以寒一言不發地跟著。這是一條窄窄的小巷子,巷口有一盞路燈,巷子裡則黑黢黢的。鄧遠打開手機上的手電,一邊走一邊解釋道:「以前本來有個路燈的,被耍酒瘋的砸了,就一直沒人修。」
徐以寒低低「嗯」一聲,心想這麼個破地方鄧遠還挺熟,他在這兒住了多久了?
又過了十來分鐘,轉過兩道彎,鄧遠說:「到了。」
眼前是兩棟破敗的居民樓,只有五層,樓道口窄小得像個洞穴。雖然樓上的窗戶里亮著不同顏色的燈光,但一眼望去,整棟樓像浸在一層骯髒的地溝油里。
鄧遠扭頭看向徐以寒:「以寒,要不你在樓下等我?我收拾點東西就下來。」
光是站在樓下,徐以寒就聞到了一股泔水的酸臭味道。
「一起上去。」徐以寒硬著頭皮說。
樓道里堆滿了雜物:高高一捆紙殼子,舊鞋架,甚至幾雙破拖鞋……徐以寒小心翼翼地閃挪著身體,總算上到四樓。
鄧遠掏出鑰匙,開門。
發黃的白色鐵門發出「吱呀」的響聲,徐以寒跟在鄧遠身後進門,就看見一個肥碩的男人背對他們坐在椅子上。聽見聲響,男人扭頭看他們一眼,又將頭扭回去,神色漠然。
鄧遠有些尷尬地問:「文加,你吃飯了嗎?」
男人答非所問:「你的東西我沒碰,你自己收拾去吧。」
客廳沒開燈,只開著電視,借著電視的光,徐以寒看見男人面前有一張塑料桌子,桌上除了一隻菸灰缸,什麼都沒有。
鄧遠低著頭,帶徐以寒進屋。
屋子很小,徐以寒估計了一下,他大概六七步就能從屋門走到盡頭。這房子不知有多少年歷史了,牆上黑黑黃黃的,只有挨著床的那面牆被貼了牆紙。為數不多的家具擠在一起,床邊是鋼架和帆布支起來的簡易衣櫃,衣櫃旁邊是一張電腦桌,桌上放著桌上型電腦和主機——徐以寒簡直覺得自己穿越了,這是什麼年代了,還有人用帶主機的電腦?而電腦桌的旁邊是一張更小的塑料桌子,上面立著一塊鏡子,和一些瓶瓶罐罐。
房間的窗戶開著,紗窗上的灰塵幾乎把紗窗網格都塞滿,玻璃上幾道黃濁痕跡,不知是什麼。
鄧遠俯身把地上亂七八糟的鞋子擺整齊,然後他拉開衣櫃,抱出一團衣服。
徐以寒靜靜站在他身後,看著他整理那一件件衣服。白色T恤,白色吊帶背心,淺粉色內衣,牛仔短裙,灰色打底褲,黑絲襪……徐以寒忍不住想像起鄧遠穿上這些衣服的畫面,那該是什麼樣子?白色吊帶背心配牛仔短裙,露出圓潤的胳膊和細細的小腿,一定是生動又嫵媚。可這樣的鄧遠,竟然住在這樣的房間裡。
鄧遠把衣服裝進隨身帶來的帆布包,又走到梳妝檯前——如果那矮矮的塑料桌子能算作梳妝檯的話。這次他只拿起一罐不知什麼東西,放進包里。
這時屋門被推開,是那個肥碩的男人。徐以寒這才看清他的正臉,他看上去有三十多歲了,臉頰上坑坑窪窪滿是痘印,由於太胖的緣故,他的眼睛被擠成兩條細縫。
他手裡攥著一隻鼓鼓囊囊的塑膠袋,面無表情道:「你的藥。」
說完把塑膠袋往床上一扔,轉身走了。
一隻小藥瓶從塑膠袋裡滾落到地上,徐以寒撿起來,看見上面寫著三個小字:媽富隆
鄧遠抓起把那袋藥,始終低著頭,他說:「以寒,我收拾好了。」
徐以寒應道:「好。」
鄧遠走出房間,對坐在椅子上的男人說:「文加,那我就……先走了,你……多注意身體。」
直到這時,男人總算有了些表情。他看看鄧遠,又抬眼看看徐以寒,臉上露出明顯的嘲諷:「鄧遠,他能花錢給你做手術?」
鄧遠連忙搖頭:「他只是我弟。」
「愛是什麼是什麼,」男人無所謂地說,「我早就和你說過,咱們這種人,這輩子也就這樣了,你還記得吧?」
「……」
「你不信我的,走著看吧——你這樣的我見多了。」
徐以寒和鄧遠回家,返程路上鄧遠向徐以寒講起文加的事。
文加經營一家小吃店,已經十多年了。他也是性別認知障礙,十七歲就開始吃藥,攢錢手術,到29歲他終於做了豐胸手術,術後三年膠體出問題,又取出來了。
「我很多年前就認識他了,在網上,」鄧遠聲音低低的,聽不出情緒,「那時候他還很瘦,後來他胖起來了,是因為吃藥,有些藥會讓人食慾增加。」
「他認識很多圈裡的人,很多人都受過他的幫助,他……是個挺好的人,就是命不好,以前吃藥吃得太兇,把身體弄壞了。」
徐以寒想問鄧遠是怎麼和文加在一起的,想問鄧遠是不是也受過文加的幫助,想問鄧遠既然文加也是跨性別那他之前為什麼打他,還想問鄧遠這些年到底都遇上了什麼事兒——但當他看向鄧遠反著光的點點眼影,又問不出口了。
他已經明白鄧遠為什麼要化妝。
因為他們要去的地方是那麼破敗、骯髒,而他,想儘量體面一些。化妝,也許是他為數不多的,能使自己體面一些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