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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友芝,我陪她去的,她打算考大學。”明芝頓了下,不知道怎麼說自己的婚事,倘若直說太過不矜持。

    蔣七誤會到另一個意思,他知道明芝的身世,季家不給她繼續讀書也是正常,當即大大咧咧地說,“你們女孩子家家,少讀點書也好,將來做了少奶奶,會教孩子念個三字經百家姓就行了。對了,你平時喜歡做什麼?”

    明芝沒想到小時調皮搗蛋的蔣七長大是個話癆,但是兩家交情放在那,她也不能拒人千里之外,“沒什麼特別喜歡的。”她看了看蔣七照相機,應該是德國貨,價格說不定夠普通人家兩三年的開銷,“我不像姐妹們有才。”

    “女子無才便是德,有才能吃嗎?”蔣七開解她,“我姐我妹沒事做喜歡搞個詩會,其實還不是招了一幫子人吃吃喝喝。你怎麼沒來過?初芝姐經常參加,每次都帶點心上門請客。我一見初芝姐,就認出你是明芝,虧你到我報了名字才知道我是誰。”

    “蔣小七!你大放厥詞都被我聽到了。”前面樹後轉出初芝和徐仲九,初芝笑道,“你想想怎麼辦吧,否則我一定要告訴二姐去,說你在背後罵她們嘴饞,還說她們無德。”  

    蔣七說那些話不過是為了安慰明芝,他家也時興新式教育,父母對兒女是同樣的看重。要是初芝去告了狀,他回家免不了要挨訓。

    “初芝姐,你也太厲害了,居然躲在這裡偷聽。”他愁眉苦臉地求饒,“你看著我長大的,忍心叫我受罰?”

    初芝只是笑。論起來季蔣兩家也考慮過聯姻,蔣家提過蔣七和她年齡相仿,季太太擔心蔣七還未開竅,不懂喜歡女孩子,說不定會讓初芝受委屈,因此婉拒了這門婚事。但凡有人選,季太太都和初芝商量過,所以見到蔣七圍著明芝轉,她也有兩分意外。這明擺著在討好明芝,哪裡還是不開竅的小男孩。

    她看了一眼明芝,後者的鵝蛋臉日見秀麗,倒是在不經意中越長越好看。

    等蔣七求得差不多,初芝哼了一聲,“行了,你也好算陪著弟弟出來的?不懂事的小毛孩。我和明芝可是教員級別的長輩,你得罪我們沒好果子吃。”

    蔣七吐吐舌頭,“我弟和同學玩得高興,我才過來走走,我現在就去找他,差不多也到該集合的時間了。”

    四人向集合地點走去,明芝走在後面,聽到初芝和蔣七的對話。  

    “少動你的歪腦筋,明芝已經定過親,將來還是我的大表嫂。難道你竟沒聽說過?”

    “你們女孩子整天嘰嘰喳喳,我哪裡知道你們在說什麼。咦,你大表哥不是沈縣長?他……”蔣七的聲音突然低了下去,卻是帶了點怒氣,“她也是你親妹妹!”

    初芝不高興地說,“你胡嚷嚷什麼,大表哥哪裡配不上她?沒大表哥這樣的人在,我們還在見了皇帝和大官要磕頭的時候。”

    “可他有病!而且他那麼老!”

    “我要告訴伯父去,你竟然當著我的面詆毀我表哥。”初芝也生了氣,“我不管別人怎麼說他,反正不能當著我的面,誰要那樣說他就是跟我有仇!”為了表示決心,她還跺了幾下腳。

    “他那麼好,你怎麼不自己嫁給他?”蔣七冷冷道,“隨便你,反正我不怕被告狀。”

    蔣七揚長而去,把初芝氣得夠嗆。好半天她才想起徐仲九還在旁邊,但轉過身才發現不知在什麼時候他已經走開。  

    “那個上樹的本領,你怎麼練出來的?”明芝看見徐仲九做的手勢,便不動聲色地轉了個方向走。果然到人少的時候,徐仲九不經意地出現了。他倆並沒避開人,和別人一樣邊走邊聊。

    “多做幾次掌握到使力就會了。”徐仲九對她笑笑,“下次我教你,到我那個院子去。”

    “我不學,我又不想做猴子。”

    “學會了多好,下次遇到擋路的老虎什麼的,你一下子上了樹,老虎拿你沒辦法。”

    明芝用手比了個瞄準,“我會這個。”

    山風清冷,剛爬上來時的熱汗漸漸褪去,明芝走到空曠處看遠處起伏的山脈。她深深吸了口氣,又慢慢吐出來。

    不管別人怎麼說,至少她想要的自由已經有一部分。至於為此付出的代價,世間不付出代價就能得到的,恐怕數來數去也只有幾項,父母的疼愛也許是其中之一,但可惜她沒投對胎,已經註定不可得。

    第二十九章

    學生團晚上住在山腳的農莊。  

    農莊是徐家的產業,因為地處偏僻,平常少有外客。一下子來了這麼多人,帶隊的還是本家少爺,莊頭唯恐招呼不到,里里外外恨不得腳底生風。其實少年們沒有外宿的經驗,只覺新奇有趣,光是想到要在陌生的地方住一夜,已經興奮得忘記矜持,嘰嘰呱呱比五百隻鴨子還吵。

    明芝被安排和初芝一間房,在二樓。初芝要和其他領隊商量事情,明芝先進房,用抹布把桌椅和床、凳抹了一遍,又找到拖把,把地板拖得乾乾淨淨。

    房間有點舊了,好幾處地板吱吱啞啞,明芝每走到那幾處就放輕腳步,生怕一個不小心踩出個坑。地板的漆已經掉得差不多,拖過後泛著一點水光,但算是整齊房間。為了讓地板快些干,明芝開了窗戶透氣,望出去不遠處有幾畦菜地,還有一灣流水,兩個農婦蹲在水邊洗菜。

    天色尚早,少年們三兩成群在農莊裡亂躥,惹得雞飛狗跳。相較而言,大白鵝還算淡定,閒閒地浮在碧水上,即使被投擲了菜葉,也只是緩緩游開,沒有和無聊者一般見識。

    明芝看得津津有味,門外來了個七八歲的孩子,說領隊們請她過去。

    那小孩剃著桃子頭,身上是件碎花棉夾襖,說完咬著大拇指直盯著明芝笑。

    明芝找到糖塞給他,小傢伙含著塊糖,腮幫鼓鼓囊囊地催她走,“姐姐,人家等著呢。”  

    明芝突然一個機靈,臉上卻不顯出來。她知道孩子容易轉頭就忘,果然隨便找了個藉口磨蹭了一會後,那小孩因為著急要向小夥伴炫耀得到的玩意兒,又催了她兩句就跑了。明芝也不拆穿他,心裡卻已經明白是徐仲九搞的鬼,她明明聽見領隊們住在進莊左邊的第二座房屋,怎麼可能這會叫她去右手邊那一進。

    節後徐仲九沒再提過那個建議,像紳士一樣非禮勿言,然而他的舉動,總讓明芝聯想到躍躍然即將開屏的孔雀,因此無法真正放心。她不討厭他,相反,甚至可以說很喜歡他,否則也不會托他做事,但讓她冒著被沈鳳書背棄的風險去發展“jian”情,那光是想一想後果就會打冷顫。

    此時非彼時,明芝已經得到不少婚姻的好處,並不願意吐出來。她鬱悶地想,提議精神的戀愛的是徐仲九,要更進一步的也是他,難道什麼都由他說了算?

    不去。

    她從行李里找了本書,拿帶來的茶葉泡了杯茶,靠在床邊手握一卷,雙耳不聞窗外事,自有樂趣在其中。

    徐仲九等了好一會不見人來,料到被明芝看穿,也不生氣,只覺得倒是沒白看重她,竟然也學會長心眼了。他原想把人哄來,到了自己的地方再說,現下便大大方方地往明芝住的地方去。方才他告訴初芝順便要看此地的帳,沒參加他們的商議,如今看完了帳自然可以去找自己的未婚妻。雖然他曾經告訴過初芝,要是她的會議先結束,就去莊頭家找他。  

    門是掩著的,徐仲九作勢敲了兩下門,輕輕一推就開了。他往裡走,順手拉上了門。

    房裡靜悄悄的,明芝靠在床頭睡著了,半握著一本書,一幅被子只有一個角搭在身上。她睡顏恬靜,髮辮毛茸茸的,烏青的發色襯得唇色益發的淡。

    徐仲九本抱著不可說的心思來,見了人那點心思倒是退了。他幫她拉好被子,又拿起書來翻了兩頁,是大學堂用的經濟學教材。很多艱澀的專業術語,難怪她看著就睡著了。

    坐了一會,喝了半杯冷茶,徐仲九走了。

    明芝醒過來是聽到初芝在外頭“呯呯”地敲門,該吃晚飯了。

    “睡得這麼熟,叫也叫不醒。”初芝抱怨了一句。

    明芝訕訕地不好說什麼,只怪自己睡著了,但她記得給初芝留著門,怎麼會關上了。走到半路,她發現自己隨身的手帕不見了,那塊帕子是東洋來的,絹質,粉白的底上有數朵落英。

    “有事?”初芝見她驀地一呆便問道。

    明芝搖了搖頭,大致猜到了何人所為。除了他,也沒別個敢這麼做了。  

    農莊的晚飯大多以蔬菜為主,有道香椿頭拌皮蛋豆腐很受歡迎,莊頭見狀連忙讓又做了一大盆出來。用來裝菜的盆子大且深,蔣七那邊的一桌吃著、吃著開始嬉鬧,問緣故才知道蔣七說菜碗真像食槽,圍著大嚼的自然是兩腳豬,這下連別桌的人也要打他了。

    明芝跟著笑了會,應該是爬山累了,她只覺眼皮生澀嘴角僵硬,恨不得早點回去睡覺。等大家吃得差不多,又開始商量玩篝火晚會,明芝悄悄跟初芝說了聲,一個人回房了。

    走出不多遠,有個孩子追上來,打著氣死風燈要給她照路。

    明芝見他是下午那個桃子頭,心有所感,回頭看去,果然和徐仲九視線碰個正著。互望一眼,明芝低下頭,隨著一團燈光走。

    夜裡風聲漸響,明芝一時醒一時睡,夢裡似乎也有那麼一團光亮,追上去卻是笑吟吟的徐仲九。她百感交集,不知撲火的飛蛾是何心境,大抵悔之晚矣。於是,被初芝的動靜弄醒的她反而鬆了口氣,都是夢,她怎麼可能被他的花招打動,早知道他不是好人。

    出遊回來,明芝的學業將近尾聲,同學各有去向,升學者不過十之一二,將婚者倒有一大半,彼此間約定出席婚宴,自有一番熱鬧。這天是歸家小小姐的訂婚酒,明芝等幾個同學說好等放了學從學堂一起去。  

    除明芝外,另幾個都燙了頭髮,也是前兩日一起去的。新燙的捲髮不甚服帖,硬梆梆的如同一個殼子,還冒著隱隱約約的臭腳味,但因為知道只消洗過幾次就會變成柔軟的大卷,所以女孩子們對現下的容貌沒有不滿,鶯聲燕語地數落明芝不肯隨大眾。

    明芝口齒向來比不上她們,一時間被說得抬不起頭,還是女學生中的一位,繆家的大小姐先叫停,“你們誰看見我的國文課本了?”眾人努力回憶,想起仿佛落在課堂里,繆大小姐返身去拿,其餘的在校門口等。

    到了校門口,門房探出來叫住明芝,說鄉下來的親戚等了她一下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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