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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你是沈縣長的好助手,貼心的好兄弟。”明芝冷冷道,“他要是知道五表哥那邊是你弄的鬼,不知會怎麼收拾你。”

    徐仲九叫屈,“五少爺那麼會玩,跟我有什麼關係。他是地頭蛇,那些地方還是他帶著我去才知道的,我能搞什麼鬼。”

    明芝瞪他一眼,他回以一笑,唇角微翹,眉眼含情,是個勾勾搭搭的壞樣子。明芝氣道,“你有膽把這個樣子在他面前做一遍。”

    他倆不約而同稱沈鳳書為“他”,像守著共同的秘密,明芝無名地感覺到了些許平靜。不管初芝如何不體諒她的難處,畢竟說得也是道理,既然將做沈家的主婦,必要的時候還是得站出來。她向後一仰,把頭靠在座椅的背上,“你又不是外人,不必五少爺地叫。五表哥到底欠了多少錢,還不出會怎樣?”

    徐仲九報了個數字,明芝嚇了一跳,坐直了追問道,“真的嗎?”

    徐仲九點點頭,“可不是,現在只瞞著老太太。二少爺挪了點公帳上的錢先還了部分,剩下的就不知道怎麼辦了。”

    明芝眼都不眨地盯著他,“怎麼辦?”

    徐仲九笑著搖頭,“我也不是他啊,哪裡有辦法。”想了想他又說,“要是把你們名下所有資產變賣了也夠了。賭場放債的多少有些虛頭,不會把人逼到無路可走,可以打個折扣。”

    那可萬萬不能!明芝收回視線,她絕不會為了五少爺放棄已經拿到的錢。

    “這就對了,你管他死活,他快活的時候也沒想到你,死到臨頭又與你何干。”

    “他會管嗎?”明芝不放心沈鳳書。

    “他?”徐仲九仍是搖頭,“我不知道,不過五少爺多半要吃苦頭。”

    管他去死。明芝垂下眼。

    徐仲九笑眯眯地換了個話題,“我今天的衣服好不好?”

    明芝掃了一眼,是白色棉布襯衫,袖管卷在手肘處,露出健康有力的胳膊。她迷惑了一下,徐仲九從春到秋,十天裡有八九天這麼穿,有何特殊?不過,他總讓人聯想到樹,光是看著就生機勃勃,難怪沈鳳書喜歡他。

    而沈鳳書……她悄然嘆了口氣,是不會再有這樣的活力了。

    “在想什麼?”徐仲九突然問道。

    君生我未生。明芝對大表哥的記憶不多,但按曾經的眾口稱頌,想來他定然也是英姿勃發的少年英雄。只怪命運弄人,見不得花好月圓人間美滿。

    不過感慨片刻,明芝又想起如果不是如此,哪裡還輪得到她。即使現在,在他心目中,恐怕初芝的份量遠遠大過她,她感覺得到。

    “沒什麼。”她意興闌珊,胸口空空的,好像永遠缺了一塊。

    所謂暖飽思yín欲,明芝想一個人的渴求真是沒有底。比如她,從前只擔心離開季家沒有生活保障,如今有了光明正大的離開理由,有了錢,她又開始想要別的。沈鳳書對她好是好,可她還想要多點再多點,最好在他心裡沒有別人,什麼大表妹都旁邊去。

    最好,只有她一個。

    第三十三章

    明芝試試探探,打算捉摸沈鳳書的心思,然而她哪裡摸得透。

    沈鳳書論年紀差不多是她的兩倍;論見識,她一個小城鎮的女學生能和他比?

    沈鳳書對她並不嚴厲,但明芝隱隱約約覺得,他也就是對待自家養的小狗小貓一樣待她,反而徐仲九,或是初芝,是他更看重的人。不過明芝並未灰心,因為有徐仲九給她支招,教她怎麼才能在沈鳳書那裡落好。

    至於徐仲九,明芝也不明白他的想法,他似乎更忙了。從他和沈鳳書的交談中-他們沒有刻意避開她,她時常聽到他們提到南京方面。在明芝看來,要是這個官做得這麼累,那麼不做也罷。就像她的父親季祖蔭,不也是掛冠而去,如今的日子只有更愜意,家人環繞,要財產有財產,要聲望有聲望。無論誰提到季老,不都得贊一聲。

    這些話明芝不會和沈鳳書說,她和徐仲九說。徐仲九再忙,畢竟常在沈季兩家出入,他倆仍有接觸的機會。

    徐仲九給她細細地畫了張人脈圖,“別以為你爹整天在家等著收錢,他要操的心多得你想像不到,好在他培養了幾個好幫手。”他又報了些人名,明芝雖然沒見過人,但也聽過他們的大名,“你家老爺子想得遠,到底他是從小被培養準備做當家人的,比我這種半路撿回家的強得多。”

    明芝漲紅了臉,她是什麼也不懂。

    “別多想,”徐仲九撕掉圖,用打火機燒了,“你大表哥之所以能做聖人,跟他的環境分不開,他什麼都有,得來全不稀罕,失去也不可惜。你大姐也是如此,她樣樣都有人手把手地教,自然不一樣。”

    明芝默默點頭。

    這一刻徐仲九的聲音格外溫和,“再說你也不差,懂得叫我替你跑腿,小富婆。”他懶懶地看向遠處,“我也是撞了什麼邪,好好一個人,不是幫他做事就是幫你,一仆二主想累死我自己麼。”

    不過也就這麼一句,徐仲九便恢復了他在明芝面前一貫的油腔滑調,最後氣得她沉著臉怎麼也不肯說話才算完。

    那天過後竟連著下了多日的雨,更有消息傳來上游經不住江水暴漲發了水,難民一窩蜂地往下游來。梅城已近入海口,向來風調雨順,但為了防患於未然,徐仲九領著一幫人四處鞏固堤壩,來不及再顧他事。

    天灰濛濛的沒個亮光,沈家小院的香花被雨水打落,零零碎碎地凋謝在花樹底下,小天井的兩盆梔子也是一樣,白緞般的花骨朵漸漸褪為鐵鏽色,抱著枝頭枯萎了。明芝看著就心疼,冬天時沈鳳書讓人往盆里施了不少肥,原本以為定會盛放整個夏季。

    外頭客廳來了客人,還是五少爺,和他一起來的還有一幫不速之客。

    他們來的時候沈鳳書正在房裡教明芝日本語。

    聽說來人氣勢洶洶,沈鳳書也不多話,只讓明芝繼續看書,他自己回房拿了東西往客廳去。明芝哪裡看得進書,守在廂房門口,見沈鳳書出來連忙跟在他後面,“大表哥,我擔心你。”

    她不知道沈鳳書怎麼想,但他沒反對就是同意。

    兩人進了客廳,明芝一眼看到縮在一旁的五少爺,他愁眉苦臉,彎腰僂背,失去了少爺樣。押著他來的人見正主來了,頭一點開始說正題。

    沈鳳書面無表情,聽他們說完掏出薄薄一疊紙拍在案上,“各位的來意我知道了,既然找到我這,想必對我的產業早已計算得清清楚楚,一物換一物,拿去便是。”他的反應出乎眾人意料。五少爺是大喜,蠟黃的臉綻開濃濃的笑意,只差沒撲上來抱住沈鳳書的大腿叫大哥。明芝雖然不高興,但尚有三分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做不了沈鳳書的主。

    事情解決得快,來人自然也高興,上前就想拿那疊契證。

    沈鳳書卻沒放手,“閣下,一物換一物,借條呢?”

    來人一笑,“沈大先生放心,我們也是上海灘有名堂的人,絕不會誑你。”一邊說一邊拿出借條遞給沈鳳書。

    沈鳳書接過借條,粗粗一覽,認得是五少爺的筆跡。那邊來人拿過契證,搖頭道,“沈大先生,這點不夠呢。”

    沈鳳書看向五少爺,“我只有這些,不信你只管去查。”

    五少爺急了,撲上來探頭一看,“大哥,你在新昌路的兩套房子?還有青浦的地?救救我啊。”沈鳳書不語,五少爺轉向明芝,“大嫂,你拿出來救救我,將來沈家公帳上的錢和物,我一點也不要,全歸你們。”

    他說得急吼吼,口沫濺出來,有一星半點噴到了明芝手上。

    沈鳳書靜靜看著五少爺,說時遲那時快,沒等在場的人反應過來,他揚手朝天花板開了一槍。

    槍聲震耳欲聾,石灰悉悉掉下,五少爺尖聲大叫,不速之客們或是摸向腰間或是退到門口。明芝站在原地動也不動,眼睛卻忍不住連連眨了幾下。

    沈鳳書淡然道,“不是說不給錢就卸掉他的一條胳膊,現在給了大部分,剩下的切他手指來抵。沒帶刀的話,我這兒有。”他對站在門外的下人道,“拿把水果刀來,五少爺這裡用得著。”

    這下連明芝都覺得,咳,大表哥,你是存心的吧。

    五少爺苦笑,“大哥我知道錯了,剩下的我自己想辦法。”他向那群人作揖,“各位,五天之內我定然將餘數補上。”

    沈鳳書垂眼看著手裡的槍,“各位今天來跟我開玩笑的?我以為你們要卸他的胳膊,他雖然不好,但也是我兄弟,因此願意拿出家產替他還債。既然沒這回事,把東西給我放下,否則就算我答應,只怕你們也走不出這小小的梅城。”他抬起頭,“不信?阿成,警察來了沒?”

    阿成應道,“大少爺,他們守在門外,只要你說幾天,就請客人們去吃幾天牢飯。”

    沈鳳書說話聲不大,也不快,“吃敬酒還是罰酒,你們自己定。”

    到這個份上,來客只好客客氣氣切掉五少爺一根手指,然後把嚎哭的五少爺帶著一起走了。

    明芝有點想笑,又有點害怕。沈鳳書,她在心裡默念這個名字,沉默寡言的大表哥、解救她的未婚夫之外,他還是他,曾經帶兵吃軍糧,也曾因變革在梅城攪起撲天大浪。

    “二小姐,”阿成提醒明芝,“你扶大少爺進房休息,這裡亂糟糟的,我們來收拾。”

    明芝應了聲。但是沈鳳書坐在那紋絲不動,她不敢魯莽,輕聲叫道,“大表哥?”

    沈鳳書用手背掩嘴輕咳了數聲,等放下時明芝發現,他手背上有一抹紅。她不聲不響,拿出手帕抹去那道血跡,又端過桌上的茶盅,送到沈鳳書嘴邊餵他喝了幾口茶,這才扶著他起身。

    “要不要讓醫生過來一趟?”進了房明芝問道。

    沈鳳書半靠在床上閉上眼,“不用,這是支氣管破裂,沒事。”

    明芝替他蓋了幅薄毯,悄然退出來。外頭的雨勢越發大了,屋檐上白茫茫連成一片看不出天與地的界限,院子的地面積了一層水,落下的枝葉浮在水面上,緩緩晃動著。

    再也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樣,她渴望著徐仲九就在身邊。

    但此刻他不在。

    數天後明芝聽到嚇人的消息,上游來的災民來得太多,下游城市承受不住,紛紛發生衝突。梅城有個鄉也是如此,在那裡辦公的徐仲九陷在裡面出不來,還受了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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