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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巡警推開記者,押著土根穿過人群。就在此時變故突生,疑犯掙脫架綁,左衝右突,竟在眾人驚叫聲中殺出條路,跑向江邊。眼看要被他逃脫,巡警狂追中不及思考,拔槍蹲下便射。

    槍聲中疑犯突然一頭栽倒在地,抽動數下,再無動靜。

    巡警小心翼翼地上前,把他翻過身,發現致命傷是頭部的,彈頭從後腦穿過,又從前額穿出,血噴得到處都是。圍觀者大著膽子又靠上來,人聲鼎沸,腳步紛亂。等呵退人群,卻怎麼也找不到彈頭。好在兇犯臨死前已將前因後果交待得清清楚楚,又有記者在場作證,此事也算告一段落,巡警們並不著急,和李阿冬那邊說笑一陣,收了孝敬,彼此都是笑眯眯。

    第二天報上便有新聞,標題無不聳人聽聞,圖片更是嚇人,兇犯圓睜雙眼仰臥在地,滿面血污。

    “該!”

    寶生識字不多,磕磕巴巴地看完報紙頗感辛苦,讀完就往旁邊一扔。倒是寶生娘撿起報紙,嗔道,“敬惜字紙。”

    寶生並不理會,追著問,“姐姐在做什麼?”

    寶生娘在他額頭沒好氣地一戳,“天打雷劈的,我還沒七老八十你就這個樣?服侍你一場病,服侍出大爺來了?”寶生傷勢好轉鬧著出院,明芝顧及在家也好就近保護,便允許他搬了回來。寶生娘說,“太太總歸在忙,難道還要向我們交待她在忙什麼?”

    這才是識相的做法。

    明芝二話不說救了寶生回來,寶生娘感激得日日在寶生耳邊念叨,“那天我心想,太太再疼你,還能拿自己的命去換,沒想到她真肯。寶生啊,你一條命是太太救的。”她羞澀地一笑,“倒是我小心眼了,一個勁地催,也不知道太太有沒有惱我。”

    寶生不耐煩地瞪她,“誰像你!”

    母子倆唧唧呶呶,都沒想到這個家裡還有人敢去質問明芝。

    “殺人滅口!”盧小南站在明芝跟前,黑亮的眼睛眨也不眨,“二姐姐,為什麼!”他一把抓起明芝的手,像要從上面找到火藥的痕跡,“是你親手做的,是不是?!除了你還有誰能從那麼遠一槍中的?”

    明芝坦然對視,並不急於抽回,“你說是就是。”被燙著似的盧小南鬆開手,過了良久才喃喃道,“這不對。”

    “論輩分我擔得起你一聲姐姐,今天當我多活兩年多說幾句。”明芝盯著盧小南,“你也不是沒見到你那祝老闆的真面目,他算個什麼東西,……”她抬手止住盧小南的話,“我知道,他不代表所有人,他只是個別。”她急促地笑了下,“但是,活下來的大多是那樣的人。小南,我不是善人,我只為自己能活下去。”

    盧小南懂得有些話不能說,然而如刺哽喉,不吐不快,“他踏著無辜者升官發財,你打算靠他夫榮妻貴?”然後他滿意了,儘管明芝的表情絲毫未變,連睫毛都沒動,可他仍然感覺到了她的痛苦。他從中得到自虐般異樣的快樂,扯開畫皮露出赤紅的真面目,樣樣擺到台上。她不是她自以為的那樣堅硬,他也藏不住內心的卑下-不能手刃仇敵,卻用這樣的方式不管不顧傷害一位女性,在她遭受背叛後。

    一個令他毛骨悚然的笑容慢慢浮現,他心中一寒,可是晚了。明明在笑,明芝的話語卻沒有絲毫暖意,“你說是,那就是。”

    明芝的心情如何,並沒有多少人敢去關心,就連寶生,因為自己闖了大禍,不得不收斂許多,更不用說像過去那樣老三老四地跟她說話。他擔心俱樂部,曾經和明芝提過把李阿冬調過去的事,卻被她拒絕了。

    “俱樂部日常有經理,有事有我,不用你操心。”

    寶生語澀,明芝放下筆,盯了他一眼,“有空多走走,醫生說你的腿多久能好?”

    提到腿傷,寶生便蔫了,他的腿傷得太重,接回後比另一條略短些,如今走路非得藉助拐杖,跛得十分明顯。醫生只說多加鍛鍊,日後會慢慢恢復,所以寶生娘盯住他練習。而寶生從前生龍活虎,此次傷到元氣,竟有些怕疼了。

    明芝看在眼裡,卻未多言,她這回也是大傷元氣,正需要廣開財源,沒有餘力安慰寶生的小心靈。再說,只要活著就該慶幸了,哪裡有那麼多想頭,難道土根就該死麼。明芝心如明鏡,恐怕自己早晚不得好死。

    抽屜里仍放著徐仲九留的信,沒有文字,一顆子彈,一枚金戒指。

    是和還是分,他把主動權給了她。

    她已經很久沒開這個抽屜,是為著不知道如何寄回自己的選擇-該死的徐仲九,跟斷線風箏般一去無蹤。要說完全沒有消息,倒也不是,明芝從顧國桓那裡得知,“祝銘文”已被轉移,不等審問便主動投誠,供出一長串人名,搞到近月來蘇錫常的牢房都人滿為患。由此可想而知徐仲九的功勞之大,不過他既然做的秘密工作,為則安全起見,這些情況只有極少數人才能與聞。

    果然,殺人放火金腰帶。明芝暗暗點頭,深以為然。

    至於土根,她知道他的家人得到了很好的安排,也不枉他做了這回死士。所以,大家求仁得仁,各得其所。

    顧國桓一邊說一邊不安,他知道為了平息事情明芝所做的犧牲,而顧先生的所作所為堪稱“趁火打劫”,狠狠撈了一筆錢財。

    他倆坐在樹下,風過葉動,悉悉作響。

    顧國桓想起樁新近的熱鬧,事關男女,於是湊在明芝耳邊嘁嘁喳喳大講一氣,越講越樂,後來竟笑作一團。

    樓上,養傷的寶生氣昂昂下床關緊了窗,他不喜歡徐仲九,同樣也不喜歡顧國桓。

    門外,李阿冬走過,略停了一會,聽到是顧國桓的聲音,又悄悄走了。

    寶生娘著急上火一回,緩過來仍是胖,領著同一方言的大媳婦小姑娘們繼續維持這個家的舒適。

    而樹葉落了再發,黃了又綠,轉眼便是三年。

    第一百零九章

    一場秋雨一場涼。

    寶生腿上舊傷發作,牙床也跟著湊熱鬧,又酸又痛周身不適。他的臉擰成一團,拖著拐杖在廳里踱來踱去。被他鬧得心煩,李阿冬把打火機往桌上重重一扣。

    寶生娘握了串數珠,有氣沒力地說,“寶生,外頭在打雷?”

    寶生沒好氣地說,“十一月打雷?那是開炮!”他們不是沒見過市面的人,連寶生娘也經歷過逃難,但如此大陣勢,真是頭一回。畢竟這裡是上海,遠東第一都市,怎麼說打就打了呢。

    仗打了兩個多月,外頭的物價早已不能光用貴來形容,有些東西拿著錢也買不到。這所宅子裡老老小小的生活自然不成問題,然而日常開銷大到驚人,寶生娘頭一回體驗花錢如流水,不免心驚肉跳,要打到什麼時候啊。

    租界比外頭安全,不過他們謹慎地只開了一盞小燈,窗簾更是拉得嚴嚴實實。倒不是明芝管得嚴,是兩人偷偷跑去觀戰,才發現自己那點料在“血肉磨坊”根本經不起碾壓,戰爭無情地吞噬生命,萬骨枯從來不是虛言。

    李阿冬跳起來,走到窗邊拉開一條fèng往外看去,兩個人影閃入自家門戶。幾分鐘後,明芝帶著滿身風雨進了房。沒跟他們搭話,直接在酒櫃找到半瓶伏特加,狠狠喝了兩口,她脫下風衣扔在一旁,舉起酒便往臂上淋去。

    酒精也蓋不住濃烈的血腥味。

    寶生瞪大了眼,“受傷了?”

    明芝沉默不語,後面進房的盧小南幫她回答,“被彈片擦到。”

    寶生大步去拿傷藥,被明芝制止了,“不用。”她看見桌上有把小剪刀,拿起來剪掉襯衫的半截袖管,繼續往傷口上淋酒,“一點小傷。”

    燈光昏暗,鮮血的味道瀰漫開來,他們都知道應該堅持去拿藥,但不知為何,像魘住了一般,呆呆地看著她,仿佛在等待什麼。

    酒瓶很快空了,明芝晃了晃,抬頭喝光了剩下的最後一點酒液。扔掉瓶,她沉吟著看向他們,“不行了。”

    寶生娘愣愣地問,“輸了?”見所有人沉默不語,她又問,“不是說有幾十萬大軍?”

    還是沒有人回答她,她暈頭轉向地往外走,“那咱們得跑-”寶生一把拉住她,“往哪跑?”北面是不能去了,南京那邊有轟炸,還不如縮在租界安全,沒看見難民都往租界涌。

    盧小南冷靜地說,“全面撤退,恐怕要淪陷。”這幾個字耗盡了他的精氣神,他咬牙看向明芝,試圖在她那裡找到支撐。而後者沒讓他失望,輕描淡寫地做出安排,“我們走。”

    “去哪裡?”李阿冬下意識地問。

    香港,還是美國?明芝也不知道。想了一想,她說,“一時之間走不了,大家把手頭理一理,等有票就走。”

    寶生半張了嘴,好半天又閉上了。如今他們也算家大業大,說走就走談何容易,然而明芝現在的脾氣也壞得很。不等他開口,她銳利地盯了他一眼,“不想走的只管留下,我不強求。”寶生趕緊表態,“姐,我跟你。”

    明芝又看李阿冬一眼,“想留下我也不怪你,錢我這裡有,只管開口,就是別丟我的臉。”李阿冬連忙道,“大老闆,我跟你走,錢我自己有。”

    盧小南是不必說的,明芝只怕寶生和李阿冬兩個見錢眼開,她低頭又想了一會,“你們的手下我管不了那麼多,不過,別說跟過我,否則我未必不能千里之外取人命。”

    寶生和李阿冬齊聲應是。

    她不動,他們也不動,房裡陷入了沉默。過了一會,寶生娘小心翼翼開了口,“一定要走?這裡是租界,有洋大人在,不要緊的吧?”寶生不耐煩地說,“不走留下來整天對日本人低頭哈腰,我們難道還能呆在租界不出去?媽,你不要管那麼多,收拾東西跟我們走。”但寶生娘有她的想法,“我們倒是走了,別人怎麼辦?顧少爺,馬太太,還有梅城那邊,一起都帶著?有那麼多票嗎?要是他們不想走,那怎麼辦?還有先生,我們走了,以後他到哪裡找我們?”

    說得也不錯,寶生和他娘還算簡單,其他人都有家累,走,也沒那麼容易。

    明芝轉向李阿冬和盧小南,“問問家裡人,看他們是如何打算。”李阿冬的娘前年嫁了人,守著丈夫過得很安穩,未必想跟他們走。而盧小南,也不是石頭裡迸出來的。一時千頭萬緒,她來不及細想,反倒慶幸自己誰都不用顧,這便是無牽無掛的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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