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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等對方走近,明芝提起刀,遙遙地一指,“上。”她沖在第一個。
砍翻了兩個,明芝被身後一聲巨響嚇了一跳-寶生用鋼管砸碎了車窗玻璃。他也被嚇了一跳,愣在原地,差點被對方的斧頭砍個正著。明芝眼明手快,一刀橫劈,血噴得到處都是。
寶生回過神,又是一鋼管下去,砸得車裡的人再也躲不下去。
誰也不是善類。
明芝累得出了一身大汗,隱約的膩煩。這完全是個體力活,她習慣一擊中的,中的即退,不是這樣你死我活的纏鬥。還有一些複雜的東西,她對自己生了氣。幸好對方發家的過程中雙手也曾沾滿過血,讓明芝僅存的良心不再苛責:怎麼來的怎麼去,誰也別怨誰。
午夜時分明芝回到家,泡在整缸的水裡她失了神。
換過一缸水了,鼻端仍然有甜膩膩的血腥味,她羨慕寶生。他已經睡著了,樓下悄無聲息,靜謐得和以往每一個夜晚一樣,繁花夜來香,久久的才有一聲蟈蟈的顫鳴-寶生娘興致高,剛入夏就買了只叫蟈蟈,掛在門廊下,每天用飯粒去餵它。
這個時候,徐仲九在做什麼?
明芝突然特別想念他的懷抱,他堅實的擁抱,還有他那些胡言亂語。每一句聽著都是浪蕩子的做派,但落在心裡痒痒的,耳側忍不住會發熱。
她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從半涼半溫的水裡站起來,再泡著要著涼了。
明芝比意料中睡得沉,因此沒聽到樓下微弱的輕呼,不過也就數聲。寶生低聲喝道,“不許叫。”李阿冬咬住唇,把聲音和情緒都深深藏了起來。
他和寶生都是半大小子,娘姨和寶生娘把他倆放在一屋裡,但從住進來的第一天起,寶生時不時揍他一頓,理由是讓他知道自己是外人,最好趕緊找到地方搬出去,這裡容不下他。寶生勒令他不許跟別人說,要是說了,哼哼,等著瞧。更不許靠近姐姐,“她是我的姐姐。”
李阿冬低著頭忍受,他習慣了的,忍過去睡一晚就好了。
夜漫漫,在城市的另一端,有人迅速收到了消息。
“馬老闆走後家裡亂了套,全跳出來了。”收到消息的人搖著頭,半是不屑半是好奇,“排行老二的那個不知怎麼搭上顧先生的線,今晚出手,把反對得最起勁的人給辦了。老九,你知道內情不?”
徐仲九懶洋洋地翻開牌,“無非那幾個,你又不是不認識。”
“事情辦得漂亮,像練家子出手。”那人贊了一聲,“對了,沈家那邊你搞什麼鬼,小心沈五認真當你冤大頭,靠著妹妹爬上來。”
徐仲九打了個呵欠,“玩玩而已,就讓他招搖兩天,爬得越高跌得越痛。”
那人會意笑道,“女學生玩起來是不是特別有味道,尤其這種大家族裡出來的……”
徐仲九斜睨了一眼,光是笑笑,旁邊的數人也笑了,“動了心?等老九玩夠了自然有你的份。落毛的鳳凰不如雞,他們那種出身,一旦跌下來爬不起的多。只要看沈五就知道了,前年他還神氣活現像個人,現在,哼。”
徐仲九擺手,“別別,你們開玩笑別拉上我,我和她是清白的,朋友。”
那人笑得更歡,“那好,我剛要找個讀過書的小的,就有合適的送上門。照沈五的輸法,快了。”
徐仲九搖頭,“你啊-看死了別人不爭氣,沈五是沈五,別人是別人。牛不喝水難道強按頭,硬來是沒有好結果的。拿著借條上門,說不定小姑娘跟你來個魚死網破,她家裡又不是沒有別人,輕則鬧上法庭,重則搞條人命。”他嘖了兩聲,“好好的事情,弄成那種樣子,想想也倒胃口。”
“老九就是對女人有辦法。”
“快說,什麼辦法?”
“我哪有好辦法,不過女人麼,只要讓她感覺你是依靠,就會死心塌地跟你走。”徐仲九又打了個大大的呵欠,“誰教她們天生喜歡講感情。”他在心裡暗笑一聲,當然,也有一些比較少的,她們也講感情,卻不一樣,既是火,也是水。
第八十五章
一個大雨滂沱的夜晚,徐仲九回了家。
寶生娘問是誰,聽清聲音先把門開條fèng,驗明正身才放人進來。
徐仲九快步穿過院子,寶生娘追在後面一路跑,“先生,……”許久不見徐仲九人影,她還以為兩人已經散了,沒想到他大搖大擺地回來,像什麼事都沒有。
到客廳門口,徐仲九回身把濕淋淋的傘塞給她,“太太在樓上?”寶生娘呆了呆,“是的。”她有心把徐仲九攔在樓下,往裡一看,李阿冬坐在廚房門口在糊洋火盒,“阿冬,給先生倒杯茶。”她又抬高聲音,“太太,先生回來了。”
李阿冬抬頭,見一個英俊青年站在那裡,雖然不認得是誰,但他向來識趣,應了一聲站起來洗洗手就倒了茶出來。
徐仲九對寶生娘的用意心知肚明,也不生氣,拖了一張凳子在長桌邊坐下,閒閒問李阿冬屬什麼的,老家哪裡,讀過書沒,想不想讀。茶水滾燙,他端著並不急於喝,只是一味撥弄盞蓋,發出輕微的叮叮聲。
李阿冬識幾個字,來之後也聽說主人家出錢供吳寶生學武,不過他娘私下叮囑,眼皮子千萬不能淺,不要只見人吃肉不見人挨打,“那個寶生原本是街上的小混混,好吃懶做,你不要跟他學。”娘姨又找了份糊洋火盒的活計,免得兒子閒出事來。
娘姨是老成的想法,生怕兒子誤入歧途,但李阿冬小小年紀也有自己的主張,這個世道老實受人欺,他從家裡跑出來是想過好日子,不想做學徒去替師傅帶孩子倒痰盂。初來乍到,又有吳寶生壓著,他不敢露出心思,被徐仲九一挑,終究穩不住了:也許這位先生願意培養他,他已經十三歲,只消再有兩年就能正經做事。
徐仲九放下茶盞,手一伸,抬起了李阿冬的手腕。
李阿冬莫名其妙,順著徐仲九的視線看過去,小臂靠里側有一塊淤青,是第一天被寶生打出來的。那地方已經微微發紫,淤青將要淡去了。
他下意識地往後縮去。徐仲九也沒勉強他,一抬眼,看向樓梯處。
明芝站在那,面無表情看著他。二樓的燈光淡淡流淌,映得她眉目如畫,連徐仲九也忍不住心頭一跳,都說女大十八變,臨上花轎還要變一變,她……這是長開了。
這陣子總是不見徐仲九人影,雖然明芝拿得住他不會無緣無故消失,然而等得久了,難免會胡思亂想:他出事了?不不不-這個想都不能想!那麼是在哪裡絆住了腳?也不能想。思來想去,明芝偶爾也惡念頓起,與其牽腸掛肚,不如把他鎖了。也就是偶爾想一想,她知道行不通。
兩人對視數秒,明芝不言不語,轉身回房。徐仲九對李阿冬一笑,大步上了樓。
寶生娘鬆了口氣,她只怕鬧出什麼事。不知為何她總覺得徐仲九眉目間蘊有股狠勁,明芝再厲害,不過是個女人。
李阿冬坐回自己的小板凳,悶聲不響繼續糊洋火盒,實則豎起耳朵聽樓上的動靜。他知道女主人對寶生是另眼相看的,所以忍著沒向她告狀,甚至沒告訴自己的親娘,萬一她們認定惹是生非的人是他,吃虧的還是他。至於公平什麼的,他已經習慣了,錯的人總是他。他以超出年齡的冷靜思索,該如何引起男主人的注意,也許不能太急。
“不是說不方便讓別人看到你出沒?”明芝冷著臉問。
徐仲九跟沒聽到似的,大大咧咧坐著,握住她的手細細打量她,很久才長長呼了口氣,答非所問地說,“做善事上了癮?怎麼又收留了一個小崽子?”
聞言明芝甩開他的手,自顧自回去寫她的大字,“你管得著!”
徐仲九雙肘撐在桌上,支著下巴,眼睛亮晶晶地看著她,“我就喜歡,怎麼樣?”
明芝無語了。
見她生氣,徐仲九嘿嘿一笑,解釋道,“這小傢伙在你手上,我也不怕他媽通風報信了。你曉得的,阿榮雖然幫我做事,但更大的老闆不是我。”
明芝橫了他一眼,仍然不做聲。
“馬家的份子送來了沒?要是他們敢動手腳,……”
明芝打斷他,冷笑道,“等你!”她哼了聲,語氣恢復了平靜,“他們不敢。”她打著顧先生的名號,敢動手腳的要想一想。為了借大旗,她給顧先生送了豐厚的上貢,不過也算值得,否則這事不能抹平得如此之快,巡捕房那邊並不是吃素的。
徐仲九隻是笑,明芝突然回過神,又哼一聲,“耳朵倒長!”心裡卻明白他對自己並不是不聞不問,微微有些高興。
徐仲九見桌面上擺著幾份報紙,又見明芝寫的大字,心裡猜到她是為最近的時局心懷憤激,不由得好笑,“你還是個學生,好好讀書,國家的事有國家管。”
他原以為明芝要反駁,誰知她一聲不響,停下筆開始收拾桌面,倒讓他後悔說這些套話。
“說著玩的,只論上回的事你已經是英雄。”
明芝有些意興闌珊地搖搖頭,想說點什麼,終是沒說出口。
徐仲九站起來緩緩走動,“早晚我們會有……”說到這裡,他猛地推開窗縱身而出。
明芝吃了一驚,撲到窗邊卻見大雨中兩人打作一團,正是徐仲九和寶生。
徐仲九手掌划過寶生的脖頸,卻沒用大力,隨後一腳踢在寶生後背,把後者踢出老遠。
如果他手裡拿的是刀,此刻寶生已被割開脖部大動脈,隨後那一踢可以防止血噴濺到身上。這套動作說不上好看,卻是實用利落到了極點。
寶生氣管被扼,咳個不停,當著明芝的面也不敢纏鬥,眼睛卻直冒凶光。
風雨里徐仲九得意洋洋,對著明芝行了個西洋的謝幕禮。
“誰讓那小子敢偷窺你的房間,我當然要給他點教訓。”徐仲九洗過澡,理直氣壯地對明芝說,“我沒廢掉他的眼睛已經是手下留情。”
明芝心思不在那個上面,“你說,如果和你動手的人是我,我有幾成把握能贏?”
“用不著,你對我一笑我就拜倒在你腳下。”
“呸。”
“試試看就知道我說的是不是真的。”
“呸。”
“試試看……”
“呸……”
夜漸深,風雨卻沒有停。黑暗中李阿冬睜著眼沒有入睡,今晚他又被寶生打了一頓,身上好幾處都在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