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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算明芝養得很好,老太太滿意地看著眼前的女孩子,鳳書對明芝來說年紀是大了點,可有什麼關係,只有更懂得疼她。
過了幾天季太太抽空也和明芝說了下日程的安排,嫁妝清單也有了。一應的比著市面上最好的準備,整房的紅木家具,各色被褥十八床,甚至還有輪船公司的一點股份。
“你父親格外看重鳳書,生怕我不周到委屈了你們,要缺什麼只管說,有半年的功夫都能辦好了。”季太太說完,又問起繡件,枕套被面的繡活得新娘自己動手。明芝有空就做,場面上的都有了。
季太太還待說些什麼,外頭來傳,說杭州徐家的二太太帶著小少爺小小姐來拜年,熱熱鬧鬧的到了門上。季太太趕緊讓他們帶客人進來,一邊又讓人去告訴老太太。
季家是梅城的老戶,什麼時候跟杭州徐家有了交情?明芝識相地退出去,邊走邊想回過神來,杭州徐家,徐仲九不就是徐家的人。
她心口那隻不安份的小兔子頓時又躍躍欲試地蹦達開了。
第二十三章
明芝心神不定,寫了會字又繡了幾針,終究定不了神。她丟下這些,拿了本書往園子裡去-年節是給人休息的時候,略為放鬆些也不會招人閒話。
下人們說話向來不怎麼避開明芝,她在觀花樓坐了會,基本上已經知道徐二太太的來意。徐二太太此次是為了進香,順便感謝季家對徐仲九的看顧。跟著徐二太太來的兩個孩子是她的孫兒孫女,季太太見了格外喜歡,非要留他們住下來,連徐仲九一起被安頓在客院。
梅城有一座南北朝傳下來的古廟,雖說頗有效驗,但跟靈隱寺比起來名氣上差著一截。明芝心想徐二太太一定有別的事,但那些絕不是隨便可以說的。季太太管家外松內緊,下人們大多做了數年以上,很明白其中的界限。
難道提親來了?明芝茫然地想,可友芝一心讀書,徐仲九也不會魯莽,所以這個可能不大。不過就算是,跟她有什麼關係,她也沒有能力可以改變。明芝一邊想一邊覺得自己可笑可氣,堪稱貪心的傻瓜。她又坐了會,想起不如去藏書樓看書,那裡畢竟清靜。
她做不到心如止水,至少可以眼不見為淨。
明芝在藏書樓才翻了幾頁書,這份清靜被人打破,樓下初芝和徐仲九來了。她不想跟他倆打照面,悄悄起身躲在書架後。書架頂天立地,密密疊疊,就算兩人上樓談事,不仔細的話也發現不了暗處的人。
“還是樓上好。”是初芝的聲音,“可以看到遠處的一點山影,友芝和我從小喜歡在這做功課。”
徐仲九客氣了幾聲,無非季家,要像徐家樣樣都有,就是沒有文化氣息。“書”和“輸”同音,做生意人家怕輸,連擺門面裝樣的書也不肯放。他讀書還是虧了做官的那位大伯,大伯認為學法律適合步入政界,否則說不定早已在鋪子裡幫忙。
初芝笑道,“徐大哥,你太客氣了。”徐家來的兩個孩子年紀雖小,修養卻好,回外客的話說得有條有理,長得也得人意,跟徐仲九一樣都是一等一的相貌。由此可見徐家也不是一般的普通人家,出來的子弟差不了。
兩人緩緩上了樓,在窗邊說起了事。
他倆聊的是開春後如何攤派挖河泥。如今初芝既在學校做教員助理,又要學著處理自家田地上的雜務,所以儘管是個大小姐,對工時、工費卻熟悉得很。徐仲九替沈鳳書做事,工商農業樣樣接觸,兩人說得頭頭是道。
明芝聽了兩耳朵,悄悄吐舌。她以為青年男女難免浪漫,尤其徐仲九這個愛討好女孩子的,背著人肯定說些風花雪月,誰知他倆竟然說來說去不是挖河泥就是積春肥。果然初芝是初芝,可以頂門立戶。
兩人聊了會,徐仲九便提出他可以一個人看書,“大小姐只管去忙,我在這裡並不是客。”
初芝經常跟著父親去縣政府辦事,跟徐仲九早已熟悉,聞言並不跟他客套,只叮囑別忘了吃飯。季太太已經讓廚下準備便飯,兩家人坐一起吃可以更加親近。
等初芝一走,徐仲九快步走到書架後,把明芝堵個正著,“幹嗎躲起來?”話雖這麼說,他臉上滿是笑意,更是目不轉睛地看著明芝。
現在推行新生活,不興過農曆年。但梅城人別的可以退讓,對過年一事看得很重,沈鳳書在此上並不固執,不動聲色給了下屬假期。徐仲九比別人晚走,直到大年三十才回家,年初三又回來了。
自從回到梅城後,兩人相處的機會少了許多,像這樣面對面的更是沒有。明芝經受不了他的凝視,漸漸耳朵發熱,臉上泛出紅暈,自然而然低下了頭,嘴裡卻不服氣,“怎麼穿這麼少,不冷嗎?”
正月不能理髮,徐仲九在年前剛推了個小平頭,露出飽滿的額頭,鬢角青青的很精神,身上更是伶伶俐俐穿著黑色的短大衣。
他握住明芝的雙手,“你摸摸,熱不熱?”
明芝羞得更抬不起頭了。她使勁抽了兩下,卻沒能成功抽出手,不由嗔道,“被人看見的話像什麼?”
徐仲九若有所思,“那不被人看見就可以了。”他上下打量明芝,“怎麼過年也不穿得鮮艷些?”她還是一身半新不舊的藍棉布襖。
明芝不在意地答,“都一樣,穿這個比較暖和,做事也方便。”
“年節里要做事?”徐仲九抬起眉毛,不以為然地說,“買了那麼多衣服,幹嗎不穿?”買的時候他還出了很多意見以供明芝決定,不穿多可惜。
明芝搖頭笑道,“放著以後穿。”衣服是徐仲九逼著買的,全是青春兼時髦的樣子,大城市還好,在家穿的話恐怕太招眼。她直截了當地問,“你家二太太怎麼來了?”要打聽,不如跟當事人直接打聽。
徐仲九臉色微沉,“家裡出了點事,我大哥摔壞了腿。二太太好心,代我家太太過來拜會季太太。”
明芝一陣傻眼,跟徐仲九對看了一會,訥訥道,“是我莽撞。祝他早日康復。”
徐仲九看著明芝又笑了,“你還沒回答我,幹嗎躲在這兒?”
明芝被逼問得發窘,只好含糊其辭,“不是怕影響你們談正事嗎?”
徐仲九仔仔細細看進她眼裡,看出了一點東西,才漫不經心地說,“這算什麼,等你做了縣長夫人,要管的事情多得很,到時你不要整天跟別人談公事才好。”
明芝愕然,但不得不承認徐仲九說得是。沈鳳書不喜歡女性窩在家裡,為了他高興她必定要出來做一點事。她可沒什麼本領,也對婦女會青年會之類的毫無興趣,“我不懂,也要管嗎?”
徐仲九點了點她鼻子,“有我,你怕什麼。”算上老大,徐仲九同父異母的兄弟們已經被他處理得沒一個齊全的,他父親只有他一個希望了。徐仲九心情特別好,“你大姐被教了十幾年,自然懂得這些,有什麼稀奇的。你立馬學起來,不見得比她差。好的壞的,我都能教你。”
明芝最怕他說要教壞她,這下真的用力抽出手,“我不要你教。”
徐仲九看著她笑,“對,你不用我教。我們天生就壞,要是好人就不會躲在這兒聽壁角。”沒等明芝生氣,他又哄道,“我們出去,帶你看我新租的房子,怎麼樣?”
明芝開頭不答應,後來被磨得受不了,還是去了。他倆分頭行動,明芝先找個理由出門,徐仲九再出來,在路上載上她。
徐仲九租房的地方已經在鄉下了,經過一陣黃泥路的顛簸才到。不過地方不錯,門口有條河,清凌凌的河水繞了兩個彎才往下游去。進了門是挺大一個院子,鋪了青石板,春夏的時候估計會有野糙從磚fèng里漫出來。一層的瓦房,但是大,裡面沒放多少家具,向陽的一間裡掛著只大沙袋。
徐仲九比劃給她看,如何用這隻大沙袋來鍛鍊身體。他說,“像我這樣的壞人,要是沒點本事早晚會被人幹掉。”
明芝跟他出生入死過,也以為然,再說要是徐仲九沉迷練功,好過他去騙別的女孩子。彼此雖然沒可能,但明芝決定自私地在心裡能占一點位置就占一點,因此裝作十足的興趣,好讓他高興。
按著徐仲九指點,明芝玩了會沙袋。她是女性力氣小,光靠手上的力量很難推動沙袋。徐仲九又教她脫了鞋用腳踢,如何用最小的力氣達到最大的目的。
明芝開頭做不到,後來掌握了使力的技藝,連環踢出,倒也能讓沙袋晃起來。她剛到的時候還覺得冷,經過一番運動背上微微出汗,全身熱烘烘的很是舒服。徐仲九笑她可以吃打手這碗飯,“你是女的,別人不防你,到了跟前才發作,一下子把人都收拾了。”
明芝不信,“掙不到錢別餓死了,誰家會常備打手?做生意講究和氣生財,鬧翻了誰也沒好處。”
徐仲九但笑不語,過了會只說學點防身本領也好,這裡太平,外頭可是兵荒馬亂。哪怕在最繁華熱鬧的上海,在她見不到的地方從來沒少過暗底下的勾當。他又說要教明芝做生意,還要把股票買賣的都教給她。
明芝自然喜悅。她也想總得學點什麼,最好像初芝那樣能跟別人頭頭是道地討論外頭的事業。
說著徐仲九透露了個壞消息,他家希望他回去,徐二太太來就是想讓季家也幫著一起勸。
如同晴天霹靂,明芝頓時眼都呆了。徐仲九再壞也沒壞到她頭上,相反一直照顧她引導她。她抱著能見到就是好的,以為這輩子還有不少見面機會,只要徐仲九還幫沈鳳書做事,沒想到世事無常,說變就能變。
“大表哥知道嗎?”她終於想起沈鳳書。
徐家變故多多,跟徐仲九推波助瀾分不開,但他弄這些不是為了回去。他要留下來,光明正大地進季家:徐二太太私下跟季太太說,成家立業不可分,徐仲九是他父親跟前唯一立得起的兒子,家產傳給他不算,家裡還打算幫他謀個差,討一房妻室。
季太太動了徐仲九這些時候的腦筋,猛的聽到這消息也呆了。可她反應快,立馬想到徐仲九有家庭財力的支持,便可以匹配長女,將來把其中一個孩子歸到季家名下就可以了。
第二十四章
當晚季家開了熱熱鬧鬧的兩桌,靈芝等幾個孩子雖然年紀尚小,但已經懂得在外人面前不能丟了大家子弟的風範,所以矜持地不肯下筷,只由照料他們的保姆和丫頭們把菜挾到碗裡。
一桌的菜基本維揚風味,清湯獅子頭,大煮乾絲,松鼠鱖魚;又有種種時令蔬菜,雪菜炒冬筍,馬蘭頭拌香乾,薺菜芙蓉羹。點心有甜有咸,蟹粉湯包和八寶飯。主食是自家田裡出產的香粳米,碧瑩瑩的既香且糯。酒也有,是度數極低的桂花酒,甜甜的極易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