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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仲九陪著季祖萌喝了兩盅酒,然後實實在在吃了兩大碗飯,但桌上有幾人暗懷心思,咽不下面前的美酒佳肴,季太太是一個,徐二太太又是一個。還有一個明芝,不過她向來靜悄悄的,除了徐仲九外沒人注意到她幾乎在撥著飯粒吃飯。

    明芝自己倒沒覺出來。她亂七八糟的滿腦袋胡思亂想,其中最響亮的是徐仲九在今天下午說的話,他說他不會回去,沈鳳書是他的伯樂,他怎麼可能放下這邊的前途無量回徐家那個泥潭。明芝聽完鬆了口氣,然後他讓她放心,他要和初芝結婚,一輩子留在此地不走了。

    先是友芝,現在又是初芝,明芝好半天才問出一句話。她問他把她當什麼。

    徐仲九握住她的手按在他心口,說的話卻一點也不羅曼蒂克。老大哥一般,他帶著點疲倦勸誡她,“不要犯傻,明芝。別忘了你和我的出身,就算我選了你,對你我來說並不是好事。”明芝說不出話,她抬頭看他,他也看她,目光明亮,笑容溫暖,“這樣不是更好?我們又不是不能在一起,他給不了你的我給,我給不了的他有。”

    明芝懷疑自己耳朵出了問題,他怎麼敢直白地說,他以為她不會生氣?他把她當什麼人了?!

    手比腦子快,沒等反應過來,她已經一巴掌打在他臉上。

    剛才的練習差不多耗盡了明芝的力氣,巴掌揮到徐仲九臉上,除了帶出點聲響,毫無實質性的傷害。他也只是皺了皺眉,對她搖搖手指,笑眯眯地發出警告,“想想你如今的日子是誰幫忙得到的?和我鬧翻沒好處,懂嗎?”他俯到她耳邊,輕聲道,“要讓人不開口的法子多得很,你知道我有辦法。再說,別人會信你還是信我?不守婦道勾搭未婚夫下屬會有什麼後果?”

    明芝微微抖了一下,識相地閉上嘴,被打回了沉默寡言的原型。

    徐仲九不擔心明芝跟他鬧翻,他算是摸透她脾氣了。威脅到生命時有一點勇氣,可也就那麼一點,骨子裡她跟所有女人一樣,寧可把希望寄予在別人身上,貪戀一點點關懷、一點點愛護,握在手裡不肯放。她如果真有那么正直,早在知道並且親眼目睹他的所作所為時就應該跟他反臉。既然那時沒有,現在也不會有。

    不過看她跟蠢兔子似的白著一張臉縮在旁邊,徐仲九又有些不忍。他本可以哄得她團團轉,撞到南牆也不知道是怎麼死的,可不知為什麼他就想試試她還能接受到哪一步,讓她死也要死個明明白白,甚至心甘情願。

    季家不打牌,飯後兩家人坐下來聽了會孩子們的演奏和歌唱,也就散了。

    徐二太太沒想到世上還有過得跟新生活樣板似的有錢人家,沒姨太太,不聽戲、也不打牌,孩子們站成一排唱英文歌。

    日子還有什麼樂趣?回到客院,她忍俊不禁,“小九,你可找到好人家了。”

    徐仲九忙著擺弄九連環,沒有馬上回答。九連環是靈芝送“侄女”的小玩意,靈芝和徐二太太的孫女年紀相仿,但因為徐仲九的關係,輩分高了一層,做長輩的理所當然要給見面禮。兩個孩子由下人們帶去歇息,徐仲九便拿過來替他們玩玩。把環都解出來,他才放下手裡的東西抬頭微笑,“二伯母又拿我取笑,我又不是大姑娘,說不上找人家。”

    徐二太太笑著擺手,“行了。”她打量周圍的擺設。客房打掃得極清潔,連博古架上都沒一星半點灰塵,牆上掛著一幅畫-藤上結著葫蘆,野趣盎然。徐二太太問,“他們不會是信教的吧?”剛說出口她立馬果斷地否決了,“不能是。後日老太太和太太還要和我一起去進香。”

    徐二太太自言自語完,又笑道,“季大小姐好相貌,還能幹,把你比下去了。那個二小姐,不是太太親生的?不告訴我我也知道,天下哪個男人不貪腥,把外頭生的帶回家給正妻養的?”

    徐仲九懶洋洋地看了她一眼,打個呵欠說,“水仙好香,聞著都想睡了,我回房休息了。”說是這麼說,他並沒站起來,半靠半躺地窩在沙發里,小一半臉隱藏在燈罩的陰影中。

    徐二太太被徐仲九用利益誘了來幫忙,生怕這個侄子耍滑頭過橋抽板,於是跟蝙蝠似放出無數探測的聲波。當下悠悠道,“季二小姐是你上司的未婚妻,怎麼今天你上司沒來?親上加親的喜事,應該沒有忌諱吧?”

    沈鳳書趁年節工作少去了上海治療舊傷,但這些徐仲九不想告訴徐二太太,他只說上司太忙,行程排滿抽不出空。徐仲九半撒嬌道,“二伯母,別人的事別說了。父親想我回去幫他嗎?”

    徐二太太很坦率地看著他,“關鍵是你媽不想你回去,她見你好手好腳的就來氣。”

    徐仲九摸摸鼻子,好脾氣地笑著說,“那大家都該幫我一把,否則我在外面混不出來,只好回去吃自家老子。”

    徐二太太向他探過身,聲音越說越低,“那不用說,親骨肉不幫還幫誰。下午我跟季太太說了,她聽完很吃驚,但什麼也沒說,估計是等晚上跟季老爺商量後再決定。不過你放心,最晚明天晚上,應該可以知道答覆,他們很喜歡你,只是不知道季大小姐的意思。”

    徐仲九淡淡地說,“不要緊,她是很傳統的女子,會聽父母的安排。”

    徐二太太抬起眉,“她幫她父親在打理生意,很傳統的女子應該留在閨樓繡嫁妝吧?”

    徐仲九沒反駁,又打了個呵欠沒精打采地站了起來,“說得是。我回房了,二伯母也早點休息。放心,我肯定不讓你白跑一趟。”走到院子裡時,他仰頭看了下天空,夜空黯淡無光,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

    與此同時,友芝敲開了明芝的房門。她進去門反手關上門,乾脆利落地問道,“你是不是喜歡徐仲九?”

    明芝手裡的一把梳子啪噠一聲掉在地上,她彎腰撿了起來,滿臉莫名,目光卻不敢和友芝對上。

    友芝定定看著她,不緩不慢地說,“小的時候,太太怕被人傳閒話,特意把你和我養在一處,睡一張床,吃穿用的都一樣。從小到大,姐妹里我倆相處的時間最多,說的話也最多,你處處讓著我,我小時候不懂,現在哪能不知道。”

    明芝簡直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她也不是真心讓著友芝,不過被教育著照著做而已。要說知己,她哪敢跟友芝說上不得台面的心裡話,還不是友芝講,她聽。

    “剛剛太太讓我去,問我大姐和徐仲九看著怎麼樣?”說到這裡,友芝皺了皺眉,隨即恢復了語速,“我請她別問我,我讀我的書,不管這些事。”她盯著明芝,“可你呢,你是怎麼想?”

    明芝神經質地抖了一下,飛快地搖頭,“我已經定親。”

    友芝無情地揭穿她,“在上海我遇到過你和他,你們說話的樣子和在大家面前不一樣。我看過不少西洋小說,絕不會搞錯。”

    果然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明芝想到這句老話,她和徐仲九自以為瞞過眾人,誰曉得早已落到別人眼中。幸好這人是友芝,她又想,但是,要不要坦白?

    明芝猶豫了一下,決定承認部分,免得友芝厭惡徐仲九,跑去父母面前揭穿他。

    “是的,我喜歡他。”她低聲說,“但他對我沒有意思,是我單方面的。我們沒有越矩。”

    “為什麼不爭取?就算爹媽不同意,你們受過教育,有手有腳,還怕養不活自己?”友芝服了明芝,到這種時候還護著別人,“他要是沒意思,不該縱容你有這些想法。”

    明芝苦笑,倒是有了勇氣,“友芝,我和你、和大姐不一樣,我有一個歸宿已經夠了。我跨出去,沒有回頭路好走。”

    “不試過不知道,至少我支持你。”

    可是光有你的支持沒有用啊,明芝心裡狂喊,面上難免露出來,“如果家裡給你訂婚,不讓你繼續讀書,你又該怎麼辦?”

    友芝不以為意,“我可以先工作,做教員、打字員,甚至還可以去紗廠做工,掙夠生活費再繼續讀書。”她知道明芝不信,伸手給明芝看指間厚厚的筆繭,“事實上,前陣子我已經試過,幫老師做謄抄,掙了一點錢,夠一個月生活費。”

    “你-”明芝記得,有二十幾天友芝每天睡得很晚,早上起床時格外辛苦,眼下總有青影。她總以為友芝在房裡溫書,還關照小月除了送宵夜之外不要打攪三小姐。

    “二姐,時代不同了,要什麼你得去爭取。”友芝決定把話說透,“我不喜歡這樣,來了個不錯的青年,做父母的便只想到哪個女兒可以嫁給他。除了嫁人外,我們有許多事可以做。我更不喜歡你明明喜歡一個人,卻要嫁給另一個人,這樣對你,對大表哥,對他,全不公平!”

    明芝更是無語,心想不按徐仲九說的做,他要她的命呢。

    她的沉默落在友芝眼裡是拒絕,這不是明芝第一次拒絕她的建議,不管她說得再激昂,明芝固執地留在原地,不願前行。

    鼻樑處的酸意慢慢上升,友芝忍住淚,轉身就走。

    她不想再和明芝同處一室,她不想責備明芝,但又控制不住想說。留在這裡,她怕自己總有一天會爆發,為身邊泥潭一般的生活,為陷進去而不自覺的姐妹。她替明芝難過,也為初芝難過,在家庭的安排下她倆同樣毫無反抗。友芝嚮往敢愛敢恨的西洋女子,她願意成為那樣的人。

    友芝不知道,在她走後明芝想了很久,也很多。

    不行,還是得找條出路,明芝眼下看得到的路,鋪滿錢與權。她想她要是有自己的錢,就有資格做自己的主,徐仲九也就不會去跟初芝結婚。

    為了得到自由,她得好好地想辦法。

    第二十五章

    立志容易實現難,明芝一天受了兩次驚嚇,當晚便起了燒,額頭火燙,喉嚨腫得喝水都痛。新年裡不好請醫生上門,季太太聽說了,讓找了點現成的西藥送過去,叫明芝躺著多休息。明芝也樂於如此,免得還要面對徐仲九和友芝。

    姐妹幾個結伴去探病,問到友芝,友芝說要複習功課拒絕了。大家知道她是書呆子,嘻嘻哈哈笑鬧一番並不勉強。到了明芝那裡,明芝始終懨懨的,姐妹們知道病人精神不濟,叮囑小月好好服侍二小姐,再說了一會話就出來了。

    明芝服了藥,西藥藥力大,昏昏沉沉睡了又睡,依稀小月進來過兩次,一次倒了熱水,一次送來白粥。再醒來她嚇了一跳,眼前坐著個高大的男人,可不正是徐仲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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