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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實在是此地過於繁華,不宜一哭二鬧三上吊。

    而女主人是怎麼意思,她們也摸不清,她和遇見的那幫人非親即友,卻冷冷淡淡的話都不說。見到男主人,她也不像難過,但要說已經對其無心,卻也不是啊!不久前她才跟顧家少爺說自己是徐太太。

    吃過飯,寶生娘他們在飯店自有的電影室看電影,明芝走了去喝茶。在一樓的大廳,她又遇到沈鳳書。

    沈鳳書背靠牆,目光如電,無論有誰進出都在他的視野中,包括明芝。

    明芝毫不遲疑,直接走向他。

    沈鳳書緩緩站起,為她拉開椅子,“請坐,二表妹。”沒等她說話,他問,“你喝什麼?”

    桌上擺著一壺茶和兩隻杯子,一隻已經倒滿茶,一隻還沒用過。她拿起壺,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大表哥,我喝這個就行了。”

    過去的已經過去,她什麼也不怕,因為活著就有希望。

    第七十二章

    入夜後大廳也有一支樂隊,黑管與中提琴的演奏者配合得十分默契,樂聲如天鵝絨般妥帖。然而,沒有多少人在聽。  

    大廳那麼多桌子,每張桌子都有人,談生意的,會友的,玩累了歇腳的,還有他倆。

    喧鬧是最好的掩護,足以蓋住心底的波瀾。

    沈鳳書很有一些話想問明芝,開了口卻變成,“吃點什麼?”他叫來侍應生,點了一客鮮奶栗子。

    面前的少女短髮過耳,鵝蛋臉光潔如玉,睫毛纖長。如同剛綻放的花蕾,她正在最好的年華,但她的神情,手上的傷疤,又讓她有別於嬌養在閨中的姐妹們。

    明芝發現沈鳳書在注意她的手背。她猶豫了片刻,坦然道,“已經好了,可以使力,除了繡花之外什麼都能做。”長時間的針灸和按摩,讓她的右手恢復到從前的八九成。

    沈鳳書抬起眼和明芝對視,越發確認她已不再是往日那個畏畏縮縮的小女孩,這讓他的心微微作痛-時光對誰也不曾留情,而他錯過了她的。斟酌一番言語,他終究開了口,“過去的事,仲九已經全部告訴我。”

    全部?明芝眉毛輕輕一揚。有意思,不知道徐仲九會說些什麼,她很好奇,“比如呢?”

    看著明芝清澈的眼神,沈鳳書講不出口。徐仲九隱瞞實情,強行婚姻,還將她送入牢獄,害她身受重傷。他這麼做的原因不難理解,她囚禁他,以致他身患重病,差點病死他鄉。這其中誰傷害誰更深,似乎沒有答案。但推原歸本,沈鳳書只恨自己竟未察覺她的言不由衷。  

    是,他問她是否願嫁。她答了願意。然則,她可以不願意嗎?她一個小姑娘,哪能違背家庭的意願。可笑的是他得了她的答覆,自認仁至義盡,再也不曾深思。

    沈鳳書口齒生澀,千言萬語淹沒於心潮起伏。他終於掙扎出聲音,“你……現在有什麼打算?”

    “讀書,賺錢。”明芝說完,想了一想又補充,“走一步是一步。”

    “要是錢不夠……”沈鳳書還沒說完,明芝在他手上輕輕一按,打斷了他的話,“大表哥,不用。我欠你很多,再欠我怕還不清。”她看透了他的心思,“我現在過得很好。既然出來,我就該自己想辦法,否則也沒有離開的必要。”

    沈鳳書都明白。他並不後悔投筆從戎-求仁得仁,犧牲在此難免,但……

    “大表哥,說了這麼多我,你呢?”明芝用小匙輕輕撥弄碟中點心。她推卻不掉,一時之間卻沒有胃口吃。

    謝將軍脫險後,極為感謝沈鳳書和徐仲九二人。聽說沈鳳書已離任,謝將軍不由分說替他謀得軍校教職一席。沈鳳書感其美意,便切切實實去做了老師。只是江南地帶的男子文弱者多,不少學員熬不過三個月就退學回家,嚴厲的沈鳳書也是他們嘴裡抱怨的對象。  

    軍校生活勞心少、勞力多,因此沈鳳書倒恢復了一點舊日風采。加上中藥的長期調養起了效,他也不必時常靠意志壓服病痛,神氣間比往時好得多。

    “我在教書。”沈鳳書看著明芝,“那次我在長沙。”有些話語如哽在喉,唯有傾吐,“我一路找到長沙,尋到你們暫時租住的宅院,卻已經人去樓空,連房東也不知道你們是什麼時候走的。我南下追到廣州,聽說謝將軍出事,又趕回長沙。但我又來晚了,你已經受傷,生死不知。我們找了很久,卻始終找不到你。”

    他曾經是戰場上的勇將,所以即使無望,也要爭取一線勝機。

    “我知道。那時,你來抓我回去?”事過境遷,她問得平靜,“徐仲九的人救走了我。”至於以後的事,不知道徐仲九說了多少,但她並不想重提。那些是付出,付出後有收穫。

    沈鳳書想過,找到明芝以後看著她、管著她。確實,他是來抓她回去。

    他點了點頭。

    意料中-明芝不吃驚,在父親和他眼中,大概她就該被關在家裡,免得做出不恰當的事。儘管她自有底線,接的那些生意,有哪個真正無辜?既然他們和她一樣是亡命之徒,那麼死了也不要怪命苦。她看他們如此,看自己也如此。  

    “對不起,大表哥,我不會跟你回去。”她放下小匙,不想吃,所以不吃了。

    明芝笑了一下,言語輕柔,卻很堅決,“我也回不去了。”

    他和她對視良久,退下來的是他。

    明芝站起來,“我要走了。”她徑直穿過大廳,離開了他的視界。

    說了那麼多話,一場電影卻仍未結束。明芝閒步走到露台,寒風吹得大衣衣角零亂,如同此刻的心情。見過了一個,還有一個呢?

    可是來的不是徐仲九,卻是初芝。

    “我們進去說話。”明芝見初芝衣著單薄,鼻頭凍得發紅,當即提議。

    “用不著。”初芝拒絕道。她僅僅把斗篷圍得緊些,“長話短說,明天跟我回家。”

    回家?明芝一笑,“家裡歡迎我?”

    初芝抬起下巴,“一碼歸一碼,你闖的禍讓家裡賠掉一半家產,可你還是季家女。”  

    “要是我不跟你走?”

    “你能做什麼?我們季家可容不得女兒在外面胡作非為。”初芝本想說作jian犯科,又不忍把這個詞用在明芝身上。“你的錢來路正當嗎?就算一時有,保得住長久有?還不跟我回去,你要任性到什麼時候?”

    身後燈火輝煌,初芝雙眼明亮如星。

    明芝相信初芝,她是真心叫她回去。

    家裡對她再不好,也沒讓她凍著、餓著。

    明芝伸手替初芝拉上風帽,一邊說,“快進去,別受寒。怕我壞了家風,以後我不姓季就是。天涯海角,何處都可以做我的容身之地,不用替我擔心。”她存心曲解初芝的意思,說的卻是心裡話。

    “為什麼不回家?怕受罰?”初芝的語氣咄咄逼人,直問到她臉上,“放心,爹已經不生氣。比起其他,他更在意你的生死,畢竟你也是他的女兒。”

    是嗎?明芝怔了一下。但那是不夠的。她要進去,再呆下去真要傷風了。

    門一開,溫暖而混濁的空氣撲面而來,音樂聲、歡笑聲此起彼伏,明芝一把拉住初芝往裡走。  

    在那麼多吵雜的聲音中,初芝清楚地聽到明芝的話,“到你能夠做自己的主的時候,我就願意回家。”

    這算什麼話?!初芝皺起好看的長眉,打算駁斥妹妹的胡說八道。

    還沒開口,兩個婦人和一個孩子從過道那頭過來。她們像一道無形的屏障,把她和明芝隔開,她是嬌生慣養的大小姐,而明芝卻是她們的主心骨。

    她們熱熱鬧鬧地離開。

    回家的路上,寶生嘰嘰喳喳學說電影。明芝聽了一會,忍不住心思飄到別處:徐仲九人呢?他是不敢見她,還是不想見她?

    第七十三章

    徐仲九在等一個結果。

    他不怎麼在意,因為按照對明芝的了解,那個結果顯而易見。她可愛的小腦袋瓜里,被灌輸了無數忠孝節義,即使叛出家庭,那些東西仍在。如同水底暗礁,它們穩固地守在那,等待送上門的祭品。要是沈鳳書不是那麼好,也許明芝還能下得了手;正因為他實在光明磊落,所以她只能回報以光明磊落。

    庭院留著燈,照得屋裡一些兒明多半兒暗,徐仲九坐在陰暗中,覺得自己和明芝是天生的一對-還存著對光明的希冀,卻躲在黑暗中取利。夜是他們的保護色,他們遊走其間,順暢如意。  

    婦孺四個回來了,女主人獨自上樓。

    腳步聲越來越近,然後停了下來。

    如何以面對?明芝不知道,她曾和自己三擊掌,發誓和徐仲九此生沒完。然而從無意重逢他的第一秒起,她心亂如麻,已經變更無數次想法。所謂“提起當年事,淚眼笑荒唐”,火與傷催熟她,教她學會忍受。

    門緩緩開了,昏暗中兩人四目相對。

    “回來了。”還是徐仲九先開了口。

    明芝微微一點頭,跨進去反手關上門。不出她所料,他在這裡等著她。

    “見過他們了?”徐仲九站起來。

    “見過了。你們來玩,順便勸我回家?”明芝語帶諷刺。

    “縣長從南京來,我護送大小姐從梅城來,總得給他們歇息時間,緩過勞頓再出來見人。你以為他們都和我們一樣不講究?大小姐做不到哪。”徐仲九輕聲解釋,“勸你回家是他們的想法,我可不摻合。”

    “那如果我問你意見,你也沒什麼想說?”明芝看也不看徐仲九,自顧自在桌邊坐下。  

    “別回去。”徐仲九不假思索地說。他在桌子另一邊坐下,從懷裡掏出一疊紙,推到明芝面前,“以你的身手自保無虞,又有錢,何必回去看別人眼色。”

    明芝拿起那疊紙頁,依稀辨出是契據之類,還有一張是支票,面額巨大。她皺眉,“什麼意思?”

    “還你。難道我像會賴帳的傢伙?”徐仲九笑道,“連本帶利,不要嫌微薄。”

    明芝心安理得地收進。

    徐仲九看著她,嘆了口氣,“我們這樣的人,錢來得雖快,但今天不知道明天,還是痛快些好,有恩報恩,有仇報仇,免得明朝不知道去哪裡找。你要恨我,不妨現在就打我一頓,不然忍了也白忍。”

    明芝無聲翻了個白眼,很想嘲笑他是不是大難臨頭,以至於其言也善。新年不宜說不吉利的話,她無聲無息把這話又吞了回去,不過行動上絲毫不客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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