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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止,那時差點救不回來。正因為這樣他才是傻,我要死了也就一條命,他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帳房先生,也不知道從哪來的勇氣,提著搶自己就衝上去了。他頭上受的那一槍,本來是該我的,被他硬擋了下來。”
黎叔嘆了口氣,視線轉向床頭,接著又是一聲嘆息,說:“我請了多少好醫生,帶他跑了多少國家,但都沒用,沒人敢動那塊小小的彈片。所有醫生都說不動手術他還能多活幾年。可這‘幾年’真是彈指一揮間啊。”
我在醫院守到深夜也沒守到雲叔醒來,黎叔知道我明天要上班,怎麼都不讓我再等,將我打發回了家。
照例是失眠,加上感冒和情緒緊張,吃藥都沒有用。隔天頂著一對熊貓眼上班,第一個碰到的居然是艾倫。
也不過就幾天不見,他倒表現得好像我們闊別了幾個世紀,將我堵在茶水間門口,目光在我臉上掃了好幾遍。
“新年快樂。”我說,一邊捂著杯子暖手。
他斜靠在門框上,一臉無賴樣:“年前就說過了,來點新鮮的。”
我白了他一眼,懶得再廢話,推開他擋路的手,從他跟前擠出去。
“紅包呢周景辰?”艾倫在我身後問,我不理,他自己玩得不亦樂乎:“什麼時候請吃飯,你可別忘了。”
如我所料,老闆果然給了我超大一個紅包,幾乎趕上我一個月的工資,我受寵若驚,笑他肯定是過年牌運不錯,他嘻嘻笑著並不否認。
威廉人還沒到,電話卻先打到我辦公室里來,嘻嘻哈哈地跟我討紅包,被我拿琳達擋回去後,他又問我晚上有沒有空,參加他的單身告別派對。
“日子定了?”我笑著問他,心裡想著看來過年紅包可以合併一起給。
“定了。”威廉怪聲怪氣地說,“搞出人命,不定也得定了。”
我怔了怔,恍然大悟,原來威廉這小子也要做爸爸了,他語氣聽著是奇怪,但想必是痛並快樂著,以前他就老嚷嚷著,要找個長腿美眉生一堆長腿娃娃。
第四十三章,嘴硬
威廉向來愛玩,各色朋友也多,他的派對來的人自然不少,超大的KTV包間裡早已經坐滿了人。我因為回了趟家,到的有點晚,正好趕上威廉一手拿著酒瓶子,一手舉著話筒,踩在茶几上發表他的高論。
屋裡燈光很暗,我看不太清楚人臉,又不好一個個看過去,索性撿了靠門邊的沙發坐了,立刻就有人給我遞酒杯過來。是個女孩子,我不認識,看衣著很正常,可能是威廉找來幫忙照看的朋友,只是在這一屋子的男人里到底顯得突兀。
我道了謝接過來,靠到沙發上聽威廉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他天生愛表演,仰著脖子朝天悲鳴,大說特說現在最慘不過他這種人,年紀輕輕就要走上婚姻的不歸路。
他說得有多慘,底下的鬨笑就有多大聲,尤其他最後那一句,他咚一聲雙腳跪到茶几上,大呼“我也還只是個寶寶”時,連我都差點笑出眼淚來。
早知道威廉根本就是趁這機會作亂,他愛大長腿,琳達腿長也長不過人家店裡精挑細選的,他那一番看似有理實則狡辯的論調後,包間裡果然湧進一溜的姑娘,個個臉上化著妝掛著笑,身上的衣服清涼得讓我這個大男人都只覺得冷。
不過冷自然只是我的錯覺,包間裡其他人的熱情這時早已經燒破了天。也不知道是誰出的餿主意,總之開始有人玩餵酒的遊戲。我把自己藏在陰影里,卻還是躲不過威廉醉眼朦朧下的照顧。
他看到我,嘴巴已經咧到了耳朵根,霸氣地提著酒瓶穿過人群,搖搖晃晃跌到我身邊坐下,一把摟過我的脖子,笑嘻嘻湊到我臉側說:“景哥哥,看我對你多好,最漂亮的都留給你了,怎麼樣,來一個,給哥們兒個面子?”
那女孩是不是這裡最漂亮的我是不知道,不過胸前那點布料裹得太緊我倒是看出來了。看不出來才奇怪,人家都已經面對面朝我俯身貼過來,幾乎貼到我的臉,身上的香氣更是濃郁得讓我腦子發暈。
其實一開始她靠過來時,我是想過要躲開的,最後卻坐著沒動。老實說我還真沒玩過這麼大的,我是說像現在這樣,被一個女人嬌笑著壓在身下嘴對嘴餵酒。
我也不知道喝下去的到底是什麼,也許是白的紅的啤的混在一起,以至於味道怪得讓人直反胃。酒精燒灼著我的胃,卻又同時撫慰了我內心深處的不安。
威廉對我表現出的配合表示十分欣慰,東倒西歪地靠在旁邊帶頭起鬨,一口一個“景哥哥好樣的”,伴隨著圍觀人群同樣興奮的鬨笑。
“玩夠了吧。”
想不到也有人這樣不長眼,說著話就已經將壓在我身上的女孩推開,又不由分說拽著我的手將我拖起來。
我已經有些醉了,醉得有點莫名其妙,但我還能看清眼前黑沉的這張臉。我沒有以為是誰,所以艾倫對我再怎麼兇巴巴,我對他卻還是笑。
“好玩嗎?”他將我拖到走廊里,卻又突然放手,我反應不及,直直地撞到身後的牆壁上,背隱隱作痛。但我想可能還是發燒的關係。
我沒說話,艾倫冷笑著又問:“周景辰,我看你玩得挺嗨啊?怎麼,是不是被女人親特別慡?”
我靠著牆壁,雙手抱在胸前,挑眉看他:“這麼說你是沒有經驗?”
他惡狠狠地瞪著我:“我是沒有經驗,又不像你。”
我笑了一下,慢慢悠悠地說:“那你該慶幸了,像我才不是什麼好事。”
“什麼意思?”
我聳聳肩,又笑一笑,身體離開牆壁站起來,轉身準備回那個烏煙瘴氣的包間裡去。威廉這傢伙估計已經淪陷了,他今天喝得可不少,再喝指不定出點什麼事。
頭很痛。不過最近痛得習慣了,我也懶得理它,只是可能因為喝了酒,眼前看什麼都有點霧霧塵塵。反應也慢,眼見著突然從門裡歪歪斜斜衝出一個身影,明知道要撞上了,我卻根本拔不開腳。
“喂!周景辰!”
我聽到艾倫大驚小怪的聲音,但我身上壓著個人,倒下去那一瞬間我幾乎聽到自己骨頭斷裂的聲音,不過是我誇張了,骨頭並沒有斷,只是痛得有點厲害,以至於好一會兒都發不出聲。
“景哥哥?”
撞我的居然是威廉,這傢伙可不輕,半邊身子壓著我,也難怪差點要了我半條命,不過他自己估計也沒比我好多少,聲音都嚇得發抖。
“你,你怎麼樣景哥哥?”
我慢慢搖頭,試了幾次,終於能說出聲來,苦笑著看向艾倫:“幫忙拉一下,這傢伙重得像頭豬。”
艾倫可沒我這麼好說話,黑著臉在威廉亂糟糟的腦袋上扇了一巴掌,徑直將他從我身上推開,又半跪在我身邊問我怎麼樣。
“沒事。”我說,“地板有點硬倒是真的。”
“你就嘴硬吧。”艾倫沒好氣地瞪我,抬頭又對邊上發愣的威廉,還有他那些看熱鬧不嫌多的朋友冷淡道,“你們玩著,我送他回去。”
被艾倫架著胳膊從KTV帶下樓,外面的夜風迎面灌過來,我防備不足,頓時抽了一口冷氣,連五臟六腑都差點凍結了冰。
“冷?”艾倫還是一副我欠他的嘴臉,“你不是挺能的嗎,這點風都扛不住?”
“關你有什麼事?”我也沒好臉色給他,只氣眼下卻沒力氣推開他,像條擱淺的魚,毫無招架之力地由他帶著走。
艾倫沒接話,過了一會兒似乎氣消了些,沉聲說:“周景辰,除了我,你還能對誰厲害?”
我瞬時再沒話可說。這人算是戳到我心口上了,我他媽還真是對誰都厲害不起來。我但凡能狠一些,哪怕那時有今天這一半的厲害,我估計我也活不到現在這樣子。
“在這等一會兒,我去把車開過來。”
也不管我願不願意,艾倫說著就走開了,但沒走幾步又折回來,將他的外套朝我兜頭罩過來:“穿上,別還沒怎麼上班呢又要開始休病假,公司可不是開來給你療養用的。”
艾倫那輛騷包車沒一會兒就停到我面前,我卻靠著路邊的樹動也沒動,艾倫從車窗里看著我,搖搖頭,推開車門大步走過來,將我猶自拿在手裡的外套披到我身上,又拉開車門扶我坐進去。
我閉眼靠著,懶得連一個手指頭都不想動。
“又是胃痛?”艾倫坐進來,一邊幫我拉過安全帶扣好,一邊問我。
我抬眼看了他一眼,說了聲謝謝。
“別他媽廢話。到底哪裡痛?”
“胃。家裡有藥。”我苦笑著說。其實哪哪都痛,骨頭fèng里都痛,真恨不得一頭撞到玻璃上去暈了省事。
“你這都是自找的。”艾倫說。
我對他笑笑,沒法反駁。
艾倫跟我上樓我也沒反對,實際上連下車都是他扶我,沒有他我大概還真回不了了家。電梯上升時我頭暈的很,有幾秒鐘腦袋裡乾脆一片空白,身體不受控制地就要往下倒。
還好身邊還有這麼個人,討厭歸討厭,力氣卻不小,攔腰一把摟住我,就這麼不撒手地一路弄進門。他倒是一點也不陌生的樣子,徑直送我進了臥室,扶我躺下後,站在床邊木著臉看我。
“藥在哪?”他問。
我反應了一會兒,想起來還有些別的藥也跟胃藥放在一起,便掙扎著坐起來,厚著臉皮支使艾倫去給我倒水。
我吞了藥,艾倫也剛好進來,一邊遞給我,一邊拿我床頭柜上的遙控開了空調,嘴裡不滿地抱怨:“怎麼你家比外面還冷?”
這房子本來就有些年頭,朝向也不好,有太陽的時候還稍微好些,不然可真算得上陰冷。但我沒力氣解釋這些,躺回床裡頭一歪,就昏沉沉睡了過去。
五點不到我又醒了,腦袋很清醒,簡直一掃這麼多天來的陰霾。我躺了一會兒,披衣爬起來倒水喝,看到客廳里開著落地燈,艾倫赫然合衣窩在沙發里睡得正香。
他竟然沒回去,我有點意外,但想想又搖頭,這傢伙脾氣怪是怪,但心腸還不算壞,大概是擔心我他才留在這裡。
突然想起他那次說他等了十年,心裡不免又一沉,十年自然不短,我也不是沒有一點點感動,但這感動摻揉在殘酷的現實里,就好比疾風驟雨下的焰火,連一點掙扎的機會都沒有。
我回臥室拿了一條毯子給他蓋上,天還沒亮,我只能又躺回床里,睜著眼,等待光線鋪滿整個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