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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叔和我在床前相對無言地守了一會兒,他突然起身,率先走出門去,在門邊又回頭招呼我:“走,陪我下樓抽根煙”
我們沒有下樓,黎叔終究放心不下,選擇離病房近一些的樓梯口,給自己點上一根煙,又丟給我一支。
我接過來拿在手裡沒點上:“黎叔。”
“我知道你要說什麼。”他隔著煙霧看我,“剛才我就在門外。”
我看著他,心口堵得厲害,不知道還能說什麼,倒是黎叔先扒了一口煙,頭仰靠到牆壁上,對我笑了笑,說:“他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那我就裝做不知道好了。”
又是徹底的震撼,我吶吶地開口:“雲叔說他很抱歉……”
“所以我說他傻。這麼簡單的道理我都看不透,怎麼配他說的所謂聰明人。我沒揭穿,是因為我知道如果我還在那個局裡,就不可能回應他的感情。倒不是我在意別人的眼光,而是正如他說的,我會被無數其他的事蒙住眼睛。”
黎叔抬眼看向我,煙霧繚繞中他的面目看不太真切,只是那雙眼睛太過冷咧,將他平日言笑晏晏的形象徹底抹去。
“他傻,我只能比他更傻,至少我得讓他相信這一點。”
“為什麼不告訴他呢?雲叔心裡一直覺得虧欠你太多。”
“這你就不懂。”黎叔笑得有些神秘,又很無奈,“他那個人,如果心無牽掛,一定撐不了這麼些年。”
“對了小景,”黎叔突然說,“我還沒跟你雲叔說,但我有這樣的打算,過幾天就帶他回我們的老家。以後他就留在那裡,我也一直會在。”
我難掩心痛,但又知道分別已是必然:“什麼時候?”
“就這兩天,”黎叔吸一口煙,像是終於下定決心,“越快越好。所以,小景,我們是時候說再見了。”
第四十五章,見鬼
雲叔還睡著,告別黎叔出來,我才發現手機上已經有無數未接電話,艾倫的,威廉的,老闆的,甚至還有我媽的。我給我媽撥回去。
“你電話怎麼老打不通,我都快急死了,還以為你出了什麼事。你公司那事處理好了嗎?感冒有沒有好一點?身體怎麼樣?”
我媽一向這麼急性子,電話一通就噼里啪啦停不住,我在馬路牙子邊坐下來,靜靜地等我媽說完,但她一時半會還沒打算挺,剛剛還問我身體怎麼樣,這會兒已經說到我弟身上去了。
“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我這幾天心裡頭老不安寧,昨天晚上睡覺還夢到你弟。小景,我都多久沒夢到他了,以為他都忘了我這個媽。昨晚他到我夢裡來,一見我就哭著喊痛。你知道的,他大小就只跟你親,有個頭痛腦熱也不跟我們說,我就問他哪裡痛,他哭著哭著也說不清楚,急得我心臟病都要犯了。”
“早上被你爸一巴掌拍手臂上給打醒了,我跟老頭子說了,他那臭脾氣,一上來就罵我是閒的。你說我整天伺候他吃吃喝喝喝哪裡閒了?就是你弟那可憐樣,我想起來就想哭。小景,你說你弟在那邊是不是過得不好?你有沒有夢到他?”
“沒有。”我把頭埋在臂彎里,“他從來沒找我。”
我媽終於收了聲,好一會兒都沒開口,我不忍心,又問她:“您心口痛有沒有去看醫生?”
“哪用的著,都是被你爸給氣的。”我媽似乎在哭,吸了一下鼻子,小心翼翼地又問,“你身體沒事吧?別太拼了,你那老闆不好,咱大不了不在他那裡做。”
“我知道。”我說。
我還真跟老闆打電話請假,他先是一頓狂批,說我怎麼能不接電話,我問他什麼事,他又支吾了一下,說也沒什麼事,就是艾倫那個人太煩,我想想也是,說我會聯繫他,老闆連聲說好,順便連假也批了。
這幾天我都在醫院,雲叔一直昏睡,中間有兩次出現危急,好在醫生搶救及時,總算有驚無險。第三天早上雲叔醒了,見到我神情還有些抱歉,只是話卻已經說不太多。
黎叔卻很忙,醫院這頭的手續,老家那邊各種安排,大概還動用了什麼關係,接他們回去的是專機,主治醫生也一同隨行。
送他們去機場的路上,雲叔短暫地醒過一段時間,我坐在他身邊握著他的手,他心裡明白,笑著對我眨眼睛,也算是道了別。
我在機場待到很晚才離開。其實他們的飛機早就飛了,起飛前黎叔還給我發了一條信息,只說了句保重。我們都沒有說再見,大概是因為大家都很清楚,再無見面的可能。
直到元宵節後我才回公司上班,老闆將我叫到辦公室里,噓寒問暖了好一陣,艾倫就坐在旁邊,對我這段時間不接電話不回簡訊的事仍耿耿於懷。
我沒解釋,他總算也沒糾纏,只不過兩人見面多少都有些尷尬。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連老闆現在對我都有些不同,倒不是說不好,而是言談舉止里總帶出些小心翼翼。我暗自好笑,我媽要是知道我老闆怕我,不曉得會怎麼說。
年前我忙得要死,年後本來也該有一陣子好忙,往年這時候加班都不在少數,但這次回來我幾乎沒什麼事可做,跟老闆談,卻反過來被他安慰說不急。
既然老闆都說不急,我自然也就不急,每天準時打卡上班,然後關起門睡覺。睡不睡得著不重要,但能無所顧忌地躺著,即使有時候呼吸突然就上不來,感覺也比對著電腦頭腦空白要幸福很多。
艾倫有時候還是會來我辦公室串門,也不說什麼話,默默坐上一會兒就走,有時候又會帶一些吃的,蛋糕或者水果,都是些價貨不符的東西。
我明白他的意思,也明白老闆對我額外的照顧,但我真的開始考慮辭職。心裡偷偷想了好多次,只是遲遲下不來決心,因為畢竟還有一點捨不得。
我其實是有些害怕,因為一旦離開,我恐怕就真的再回不來。
情人節那天是周五,早上起來就有點發燒,吃了藥後又回床里躺了一會兒。我媽給我打電話,八卦地問我今天有什麼安排,又說外面人多,如果跟沈宴出去一定要注意安全。
她對我和沈宴的了解還一直停留在年前,不過我也沒糾正,因為實在不想再花更多的唇舌解釋那些亂七八糟的關係。
因為是情人節,公司的氣氛比往日還要活躍。只有威廉不怎麼開心,坐在我辦公室的沙發里,酸溜溜地說傑森那傢伙今天打扮得像花公雞,一看就是又泡到哪個不長眼的妹子;又說會計小許收到九十九朵玫瑰,搞不好是她自己上網訂的。
“不過我跟你說景哥哥,”威廉酸溜溜背後突然又多了一層氣憤,“那個艾倫,你說他到底什麼狗屎運,早上給他送花送巧克力的妞長得可真不賴,聽說還是X二代,難怪我看一路走過來,身上都像在發光。”
威廉說的浪漫大戲我沒遇上,我來得時候據說人都已經走了,不過傳言說那兩個站一起真的挺登對。我懶懶靠在沙發里笑威廉:“你不都當爹了嗎,要過也過你的父親節去,管人家怎麼過情人節,是不是已經不合適?”
“有什麼不合適,結婚了也要過情人節啊。”威廉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不過還不行,要是誠意不夠,晚上估計還有大戲看。我說那個艾倫,本來就夠拽的,這下突然冒出一個女朋友,就把全公司所有男性狠甩了一條街,不知道尾巴又要翹成什麼樣子。”
“你嫉妒啊?”我被威廉不忿的樣子逗得發笑。
“我嫉妒什麼?”威廉一臉嫌棄,“不過男人嘛,都這德行,”
我笑他:“可別讓琳達聽到你這話。”
“我找死麼我!”
“我看你就是找死。”被威廉嫌棄半死的艾倫赫然斜靠在門邊,似笑非笑地盯著威廉,“上次吃飯,我記得我留了王小姐的號碼。”
威廉像碰了鬼似的對我翻白眼,一臉氣憤不平地頂回去:“你留我老婆電話是什麼意思?”
“正常的社交需要,你有意見?”艾倫理直氣壯地問,“倒是你,老劉給你開的工資是不是有問題,以至於上班時間你卻在這裡摸魚?”
“我靠,你管的也太多了吧,我摸什麼魚,老子找我師父商量事情不行?再說你好意思說我,你不也閒得到處晃,難道也是摸魚?”
艾倫聳聳肩:“我摸跟你摸不一樣。誰是你師父?”
“要你管!”威廉煩躁地瞪回去,還別說,他這樣子可不是跟我有點相像。
“我不管,老劉會管。他找你,要不要去找他報導隨你便。”
“操,不早說,我找他簽字,半天沒找到人。”威廉咋咋呼呼,話還沒說完,已經風卷了似的出了門。
艾倫得意地吹了一聲口哨,閒閒地邁著步子走進來,坐到剛才威廉坐的地方,漫不經心地看向我:“終於不躲了?”
“躲什麼?”我反問。
艾倫哼笑了一聲:“周景辰,你知不知道就你這裝傻充愣的性格,有時候還真氣得人想捉著你打一頓屁股。不過算了,我現在有點心軟。還有,你別聽威廉那張碎嘴,早上那女的是我叔以前下屬的女兒,我跟她沒什麼。”
“你不用跟我解釋。”
“那不行,不解釋清楚我不開心,你也會不開心。”
我忍不住笑:“你應該做演員。”
“你喜歡我就去。”艾倫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但我覺得你可能還是喜歡我有內涵的樣子多一點。”
中午艾倫說要去外面吃飯,我不願跟他一起,自己先去了大廈食堂,剛坐下來,他就端著食盤自顧自在我對面坐下。
我瞪著他,他卻一臉坦然地對我挑眉,繼而又舉著筷子,往我身後戳了戳,半天才冷笑著說:“周景辰,你真應該看看,比起你那姓沈的小子,我至少不是什麼朝三暮四朝秦暮楚的人。”
“不知道你說什麼。”我埋頭撿碗裡的飯。
他用筷子敲了敲我的餐盤,對我努努嘴:“你自己看。”
我順著他的視線回頭看,靠窗邊的牆壁上掛著電視,屏幕上的畫面不是沈宴是誰。他穿了一身西裝,頭髮打理得一絲不苟,身後的背景是法院。
新聞里說什麼我聽不太清,就只看到沈宴被一堆記者□□短炮圍著問話,他卻從頭到尾抿著嘴,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
倒是他身邊陪著的男人很打眼,個子不輸沈宴,五官清秀立體,笑起來還別有一番親和力。他靠沈宴很近,不時地會望他一眼,神情看起來蠻親密。但問題是,這個人卻不是周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