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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媽說到這還笑著比劃了一下:“才這麼一丁點大,瘦瘦弱弱的,也不哭。你爸說是一個熟人的孩子,家裡出了點狀況,才不得不臨時託付給你爸。”
“剛抱來那幾天你就生病,高燒反覆不退,又不喝奶。醫生說你是早產兒,先天體質就弱,稍微有點風吹糙動,最早中招的一定是你。果不其然,我生文文前帶你的那幾個月,你真是隔三差五地就要進醫院。”
我媽說著邊擦眼睛邊笑,說:“這種情況一直到你們上幼兒園。這之前我都沒見過那個人。那天我去接你跟文文,才遠遠見過她一面,臉看不清,個子高瘦,長頭髮,打扮也很入時。聽老師說她打聽過你很多事。”
“回家後我跟你爸說,他第一次跟我大吵了一架,到那時我才知道,你爸他其實不是……她跟你爸提分手時就已經懷孕……以你爸的脾氣,根本不可能原諒,但她威脅你爸要鬧到學校和老家……聽說她沒多久就出了國……”
我用手蓋著眼,對我媽笑:“媽,謝謝你。”
“謝我什麼。”我媽哽著聲音,過一會兒又說,“你跟文文,你們兩個都是我和你爸的孩子,可我們虧待你很多。我最近一直在想,你生病的事,其實文文早告訴我了。他走後我很少夢到他,那次他突然給我託夢,揉著心口不停地喊疼。他都知道你過得不好,我和你爸卻又聾又瞎。”
周景文是我爸媽心裡永遠的痛,也是刻進我骨血里的記憶和罪孽。我蜷起身體,對抗來自四肢百骸的冷和痛,低聲求我媽。
“文文從小就很黏我,他剛走的那幾年,我總擔心他一個人會不會害怕,會不會難過……媽,等我……你能不能把我和他……算了,還是不要葬到一起,我爸會瘋的,能不能把我埋在他旁邊……”
我媽捂著嘴大哭,我久無眼淚的眼睛也終於有些潤濕。
我爸自然找不到沈宴,至於艾倫,我不確定他是不是真的那麼願意幫忙找他,所以我在醫院躺了幾天,並沒有見到沈宴的影子。艾倫倒是時時出現,有時候跟我說些不怎麼好笑的笑話,有時候只握著我的手陪著我發呆。
我不打算再等他們,趁著天黑我媽去找醫生的空當,偷偷從醫院溜出來。但我給我媽留了一封信,還有我現在住的房子的鑰匙,我所有的□□。
只有那輛白色的車子,以前沈宴開的那個,我知道我爸媽用不著,我在信里把它留給了威廉。至於艾倫,他需要的我給不了,而我能給的,也只有我過去幾年畫下來的設計稿。
我打車直接到沈廷的別墅。司機好心地提醒,說這裡雖然是富人區,打車卻不好打,尤其是晚上,還問我要不要等。我靠在車門邊看了看燈火通明的別墅,笑著把身上帶出來的錢都給了他。
意料之中地,我被擋在了別墅院子門外。沈廷高冷,他們的家的保姆倒還算客氣,不過是客氣的冷漠而已。
我第五次按了門鈴,這次換了另一個人出來,是個面無表情的壯碩男人,看樣子像是沈廷的保鏢,說話都帶著幾分冰冷的火氣:“這位先生是不是聽不懂人話,三更半夜的你這樣按門鈴是騷擾你知道嗎?”
我扶著門跟他賠笑:“我姓周,麻煩你幫我跟沈先生說一聲,我想見他。”
“沈先生不在家,你姓什麼都沒用。”他一臉嫌棄,像趕乞丐似地揮手,“快走快走,別留在這裡讓我動手扔你出去。”
我不知道沈廷是不是真的不在家,但我知道沈宴一定在,他哥把他當瘋子,如果不是需要看管,安保這樣完好的別墅里也沒必要留保鏢。
我也想過大喊沈宴,也許他能聽得到。可是試了一次就放棄了,喉嚨里出不了聲,也沒力氣,試一次就夠我喘半天,口裡都是腥甜,只好閉上嘴靠著門坐到地上,老老實實等人進出。
刻意沒帶手機,也沒有手錶,不知道現在是幾點。但應該是不早了,旁邊那些別墅陸陸續續都熄了燈。沈家倒是一直燈火通明。也就是這一點燈火,讓我即使坐在寒風裡,身上冷得發僵,心口卻仍保留著一絲希望。
不知道坐了多久,出來時在醫院打的止痛針漸漸失去藥效,身上每一寸骨肉都痛,但痛得厲害了,反倒讓我沒法昏沉過去。我緊緊靠著鐵門,偶爾忍不住會用背去撞它,然而除了細微的聲響,巨大的鐵門紋絲不動。
聽到汽車開過來的聲音,巨大的燈光近距離打在我臉上,晃得我眼前白茫茫一片。我徒勞地用手擋了擋,慢慢扶著門站起來。門卻突然開了,背後失去支撐,我猝不及防地往後跌倒。
狼狽那些只在意識清醒的時候才會考慮,如今於我卻一點關係都沒有,反正等我能起來時,已經被人像丟麻袋似的丟進沈家客房的床上。
我撐著身體坐起來,偌大的房間裡已經半個人影都不見。沒有保鏢,沒有保姆,沈廷更不用說,以我對他不太多的了解,他就算晾我十天八天都很正常。但我只怕我已經撐不了那麼多天。
下床去開門,才發現門被人從外面上鎖。這的確是沈廷的風格,我反而放了心,也不打算再做徒勞掙扎。
第六十三章,贏了
見到沈廷本人,是在隔天下午,我像死人似地躺著,他倒是突發慈悲,親自端了一杯水進來,悠閒自在地坐到離我很遠的沙發上。
“還活著嗎?”他問,語氣竟難得帶著笑意。也許看到現在這樣的我,的確是值得他高興一把的事。
我慢慢坐起來,靠在床頭對他笑:“很抱歉,可能還要個幾天。”
沈廷手指叩著沙發扶手,漫不經心地說:“你知道你現在可是名人。”
我不解地看著他,他突然嗤笑一聲:“電視報紙上的照片是多久之前的?我想我現在就算把你送出去,他們也不會給我賞金吧。”
我愣了一下,反應過來也跟著笑:“想低調一點都不行。不過沈先生,你也不缺這點錢,沒什麼好遺憾的。”
沈廷看著我,慢慢收了臉上的笑,手上的動作也停了,拍一下沙發扶手,起身看著我,淡淡地說:“以你現在這個樣子,憑什麼來跟我談判?”
沈廷從來就沒有要跟我談判的打算,他來了又走了,只有沙發旁的轉角茶几上,放著他帶進來的水杯,霧氣裊裊。
沒有聲音的房間裡,時間都像停止了。我對外面怎麼變天並不感興趣,倒是我自己,突然吐出一口血,讓我不大不小地恐懼了一番。
沈廷再沒有搭理我。他家保姆倒是多,輪番給我送些吃的進來,各式各樣的粥,不知名目的湯水,後來乾脆換成他們家同樣面無表情的家庭醫生,閒來無事就會往我胳膊上紮上一針。
我知道沈廷還不想我死,我自己也不想。一場無需動手的戰爭,我不能還沒站穩就倒下。
其實疼痛對我來說已經不算什麼,偶爾痛著痛著,我甚至開始笑。
終於明白沈廷的控制欲大到什麼程度,也許不止這個房間,以他變態的性格,只怕這棟別墅的每一個角落,都有他精心準備的攝像頭。
他喜歡一切盡在掌握,對沈宴如此,而我也不會是他的例外。
墳墓似的別墅里終於有了一點動靜,不過是在半夜,我昏昏沉沉睡著,被樓上哐當作響的聲音驚醒。
別墅的隔音效果不錯,我豎著耳朵聽也聽不到更多,下床將耳朵貼到門上,倒是斷斷續續聽到腳步聲,以及飄飄忽忽的人說話的聲音。
直覺告訴我外面肯定出了什麼事,而最大的可能是沈宴,只是不知道這次,他又能做出什麼瘋狂的事來。
雖然沈廷甚至林睿,他們都覺得沈宴是瘋了,我卻不信,內心裡只相信他是背負太多,他的過去,以及我們的過去。背負太多卻不肯放手時,才會有那些不能為人理解的舉動。
我想出去看看,可是無論怎麼敲門,外面都毫無反應。沈廷大概是打定主意要關著我,所以沒有他的同意,這門只怕是再也無人敢開。
樓上不時傳來的沉悶的聲響,像錘子一樣,一下一下都錘在我心口,我抱著頭毫無辦法,後來靈光一閃,想起這屋裡其實有機關的,只要密碼正確,也不是沒有通關的可能。
我捂著砰砰跳的心臟從地上起來,搖搖晃晃走到床前,仰頭望著正對床的牆角上空,那個不及紐扣大小的攝像頭便是沈廷的眼睛。
他看得見我,所以大概也看得見我已經投降認輸。
我扶著床沿慢慢跪下去。
七年前我跪我爸,為的是能得到他的許可,可以跟沈宴堂堂正正的在一起,可惜結果是失敗。七年後我跪沈廷,想的不是要和沈宴一起,而是如何安安心心地離開他。只是我不知道結果會如何。
都說男兒膝下有黃金,然而對我來說,黃金算什麼,還不如沈廷的一個點頭來得有價值。也正因為如此,我心裡其實也清楚,商人沈廷總沒有理由做虧本買賣。
這屋裡的窗簾拉得嚴實,我看不到外面,不知道日升日落,也不知道我跪了多久。膝蓋疼不疼,感覺並不那麼真實,因為總還有更尖銳的疼痛讓我無暇顧及其他。
沈廷到底還是肯來見我,身後跟著的正是他那個二話不說就動手的家庭醫生。
“給他打一針。”
沈廷竟然也會說廢話,人卻已經看好戲似地坐到沙發上去。
我被強行從地上拉起來,連一步路都不用走,就被屠夫似的醫生丟進床里。好在這床價值不菲,我既砸不壞它,它也磕不死我。
屠夫舉著針筒,面無表情地看著我說:“我確定你現在需要這個,它會讓你舒服一點,所以乖乖躺著別動,針跑偏了我可不想再來一次。”
他這麼說也是多此一舉。我一直就沒有動,也沒有要動的力氣。但我還能笑,只是自己的聲音聽到耳朵里都覺得陌生。
“還是別浪費了,我不需要。”
“是嗎?”沈廷冷笑著,“那就留著給沈宴吧,反正他也說他不想活,我不介意做個順水人情。”
屠夫醫生也似笑非笑地看著我:“我是醫生,不想干殺人的活,你說怎麼辦?”
我頭腦發脹,咬牙撐著身體坐起來,用了好大的力氣才能看清沈廷扭曲的臉,胃裡一陣難受。他讓我噁心,而我毫無辦法。
“你是個瘋子。”我說。
沈廷懶懶散散地拍了兩下手:“你說的沒錯,別忘了我也姓沈。”
我吸一口氣:“沈宴跟你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