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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在醫院高級牢籠里,我難得睡了個好覺,一醒來就看到我那操心又膽小的許秘書,哭得梨花帶雨似的捧著手機又哭又笑。
“老闆。”
我伸手接過手機:“餵?”
“哥,聽說……”
“死不了!你想回來奔喪還早了點。”
“哥。”
“行了行了,天高皇帝遠,我也管不著你們,愛怎麼著就怎麼著吧。”
“謝謝你!還有,小景說……”
我愣了半秒,啪一聲掛了電話,手機丟給秘書,閉上眼睛繼續睡覺。
第六十一章,瘋子
林睿沒坐多久接了個電話,應該是沈廷打的,也不知道說了什麼,他臉色馬上變得凝重,一邊抬眼往我這邊看,一邊聽著電話起身朝門口走去。
我靠在沙發里,身上一陣陣發寒,手心卻不停地冒冷汗。我坐著一動沒動,直到林睿講完電話又回來,跟我抱歉地說有急事要走,我忙坐起來,問他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林睿有些欲言又止,被我追問了一次,才猶豫著說:“沈宴趁人不注意,從窗戶上跳下來……”
我手腳發軟地扶著沙發起身,木愣愣地看著林睿,有點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聲音微弱地問:“你剛才……你說沈宴怎麼了?”
林睿搖著頭說:“他跟沈廷吵了一架。好在是二樓,他人沒什麼事。”
“這次是二樓,那下次呢?”我站不住,腿一軟往後跌坐到沙發上,抬頭望著林睿,“你是心理醫生,不覺得同樣的事他會再來一次?”
“我跟沈廷說過很多遍。”林睿臉色微微有些慍色,但還是笑了笑,無奈地說,“他們兩兄弟之間的問題太多。我終究一個外人,是不是醫生,說話的分量都有限。不過你放心,以沈廷行事的風格,這會兒只怕他家所有窗戶都已經被封上了。”
我望著林睿冷笑:“沈廷真狠,他這樣做,沈宴這輩子註定只能做個瘋子。”
林睿走後,我獨自上了樓,在據說已經是沈宴所有的房子前靠牆站了好一會兒。
屋裡沒有動靜,門口踏腳的墊子顯然還是前業主的,那對一言不合就吵架,出門卻必手挽手的老夫妻,就連他們訂牛奶的塑料箱子,也依舊孤零零地掛在不遠處。
如果不是親耳聽林睿說,我無論如何也不能將眼前這些跟沈宴扯上關係,我也根本想不到,沈宴是以什麼心情買下這套房子,又是以怎樣的心情,看我和艾倫最近這段時間同進同出。
我知道沈宴根本不在這裡,不會有人突然從裡面把門打開,一手扶著門,一手往後梳自己的頭髮,笑嘻嘻地說:“怎麼樣,有沒有被你老公帥到?”
也不會有人突發奇想,連平時一本正經的形象都不顧,像個沙皮狗似的從後抱過來,將他毛茸茸的腦袋埋在我的脖頸里,撒歡似地來回蹭。
我知道,這緊閉的門窗,儼然已經將我和沈宴之間的關係徹底割裂,屬於快樂的親密的一半留在了過去,而屬於絕望的分裂的一半則近在咫尺。
艾倫回來時給我帶了和記的粥,我勉強吃了幾口就有些噁心,低頭抿嘴,忍了卻沒忍住,全吐到自己腿上。髒污的褲子讓我噁心得更加厲害。
“艾倫,對不起。”我攔住他要幫我清理褲子的手。
“說什麼呢。”艾倫頭瞪了我一眼,手上也沒有停,邊收拾還邊跟我商量,“要不明天還去醫院打一針吧,你這樣一天天不吃東西,沒病死也要餓死了。”
“打營養針嗎?”我問他。想起林睿給我看的那張照片,胃裡又是一陣難受。
艾倫擦掉髒東西,將毛巾丟到一邊,雙手往我身後一托,輕而易舉就把我抱到沙發一頭坐好,站著跟我說:“褲子脫下來我拿去洗。”
我沒動,抬頭問他:“艾倫,你見過樓上那對夫妻沒?”
艾倫皺眉:“怎麼了?”
“你見過嗎?”
艾倫奇怪地看著我:“沒留意。為什麼這麼問?”
“情人節那天你不是上樓去敲門了,你忘了?”我笑著提醒他,“你說人家夫妻床頭吵架床尾和,你看到他們和好了嗎?”
他聳聳肩,邊彎腰收拾茶几,邊無所謂地說:“和好了吧。誰知道呢,我又不是居委會大媽,還管這些。”
“艾倫,”我看著他的側臉發笑,“你早知道了是嗎?”
“知道什麼?”他回頭問。
“我沒跟你說過,前陣子我總懷疑我有幻覺,因為我聽到沈宴在樓上說話,不久前還在樓下遠遠見過他一次,被幾個男人拖進車裡開走……”
艾倫看著我,我對他笑:“沈宴買下樓上那對夫妻的房子,他就住在我樓上,你早知道對不對?”
預料中秘密被拆穿的尷尬並沒有,艾倫表現得得一臉坦然,只是語氣卻十分嫌棄:“我知道又怎麼樣,老實說我還真看不上姓沈的那副慫不拉幾的樣子,偷偷買個房子,還玩上下樓,有種他倒是直接找上門來啊,還是真以為默不作聲地看著守著就他娘的深情了?難道不是奇葩?”
我搖頭苦笑,“艾倫你不懂。”
“我是不懂他。”艾倫笑得嘲諷,“我只知道十年前我也就慫那麼一次,結果怎麼樣,你心裡還不是從頭到尾想的都只有他沈宴一個?”
“艾倫……”
“我沒有怪你。”他無所謂地擺擺手,卻笑得苦澀,“我不怕承認,男人的自尊有時候也就這麼點,你不能要求我連這點脾氣都沒了。”
有脾氣的艾倫隔天一早就被一通電話惹火了,大概是摔了手機,隔著臥室門我都聽得到手機七零八碎的聲音。他需要緊急出一趟差,走之前不放心我,愣是又把威廉從公司叫過來守著。
其實他沒必要這樣,誰的日子都不好過,威廉原來那麼水靈的一個人,最近也被各種瑣事壓得面露菜色,眼睛下面的黑眼袋恨不能掛個兩百斤大米。
“婚禮要辦,孩子要養,三頭六臂都不夠用啊。”威廉誇張地仰天長嘆,“果然還是單身狗的日子瀟灑些。”
第六十二章,徒勞
有一陣子身上又開始痛。我怕自己樣子太恐怖嚇到威廉,便找了個藉口,說我想吃隔壁街上小吃店的生煎,最好還是剛出爐冒熱氣的那種。
威廉也跟艾倫一樣,對我能吃點什麼簡直求之不得,拿了錢包就跑了出去。
我慢慢挪回臥室里,就著床頭柜上的涼開水吞了大把的藥。可是藥效起得慢,感覺身上每一塊骨頭都像被生生拆了一遍,而我只能卷進被子裡默默承受。只不過抗爭也是徒勞,呼嘯而來的黑暗讓我猝不及防。
醒來時已經是晚上,毫不意外再次身陷醫院,手背上掛著點滴,身邊除了艾倫並沒有別人。我心裡有過剎那的失望,過後卻又被更強烈的不安所取代。
艾倫大概是被威廉叫回來的,匆忙得連行李箱都來不及送回家,被胡亂放在角落裡的樣子,看起來跟他抱著頭坐在床邊的身影一樣,既狼狽又孤獨。
“艾倫。”我扯下氧氣罩試圖叫他,可惜費勁全力,發出的聲音依舊弱不可聞。
但艾倫還是明銳地感覺到了,放開手坐起來,怔怔地看著我,嘴唇動了動,最後卻先紅了眼眶。
“……周景辰,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你……”
我對他笑笑,也許是表情太猙獰,艾倫看不下去似地撇開臉,接著又噌地從椅子上起身,拉開門大跨步地走出去。
再見面不知道又過了幾日,艾倫不在,換了我媽一個人,正坐在床沿邊拿毛巾幫我擦手。她擦得很仔細,一個指頭一個指頭挨個擦一遍,有時候又突然停下來,手指頭摩挲著我的手背,垂著眼掉眼淚。
“媽。”我叫她,鼻子胸口一樣酸脹發痛。
我媽嚇到似的一怔,慌亂地用手背擦了眼睛,抬頭看我時臉上已經掛上寵溺的笑。她伸手幫我捋額前的頭髮,問我:“總算醒了,哪裡痛不痛?”
“媽,沈宴呢?”
“沈宴?”我媽表情一滯,轉而又擔心地看著我,“你想見他是嗎?我讓你爸再托人去找找,也許過兩天就找到了。”
“他沒來?”我痛得直抽氣。
我媽一看我痛,又開始哭,一邊慌手慌腳地不知道怎麼替我緩解疼痛,一邊語無倫次地找話安慰我:“你別著急,會來的,一定會來的。你爸託了關係一直在找,陳先生那裡也很幫忙,這兩天可能就有消息了。”
我痛過一陣,昏昏沉沉躺著卻睡不著。我媽要給我換汗濕的衣服,我睡著了倒無所謂,醒著無論如何都不肯,我媽沒辦法,只能流著淚去請值班的醫生過來幫忙。
我媽是個好人,從頭到尾都是。可惜老天愛開玩笑,好人也不常常有好報,她唯一的孩子被我害死,沒想到到頭來,她一把年紀還得受我的折磨。
“媽,能說說生我的那個人嗎?”半夜三更我睡不著,“我想知道她是個什麼的人,長什麼樣子。”
昏黃的燈光下,我媽面容愁苦地看著我:“小景,你怎麼……”
我笑著求她:“媽,我從來沒有問過你,但我很想知道,她是不是個好人。”
“是。”我媽點頭,卻不看我,“她是好人。”
我無聲地笑,眼角發澀:“她不是。”
我媽遲疑地看著我:“小景?”
“我大學時回過我爸老家那個村子……沒人認識我,也沒有告訴我她叫什麼名字。但我知道,那裡的人都不喜歡她……”
“你爸老家那邊知道的本來就少。”我媽怕說錯話似的收住口,看了看我的臉色,嘆了口氣,才說,“她是你爸讀書時的師妹,據說喜歡你爸,兩人談過一陣子,後來你爸畢業回老家教書,沒多久她就提出分手。”
“你爸年輕時脾氣就怪,分手後沒多久,有人給他介紹我們認識。他不反對,也不太熱情。但第四次約會時他突然提結婚。”
“大概過了半年,我懷了文文,我家裡找關係把你爸遷到鎮上的學校教書。再過了六七月的樣子,你爸有一天沒到下課點就回家了,手裡抱著用布包包著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