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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總抱怨我不去看他打球。但其實我是去過的,是在我高三上學期的冬天。周景文在我房間裡磨了好久,說他跟同學單挑,人家兄弟姐妹全出動去加油,他呢爸媽指不上,連唯一的哥哥都不理管他。
周景文天生好嘴皮子,加上臉上表情豐富,隨便說說就讓人自覺愧疚。我只能答應了。說實話我對籃球沒有興趣,也不太懂,跟周景文說了他卻無所謂。
“你不用懂,看到你弟我打得好鼓鼓掌就行了。”他像小時候似的整個人從我後面靠過來,將他的大腦袋擱我肩膀上,似乎想了一會兒,又問我,“哥,你什麼愛好都沒有,整天就看書啊畫畫啊,將來怎麼泡女孩子?”
說完又不等我回答,周景文將他的頭挨我更近一點,笑著說:“哥你還是別追女孩子了吧,等著人追你就好了。”
比賽那天氣溫特別低,我縮手縮腳地出了門,雖然身上已經穿了不少,還是凍得直流鼻涕。
去體育館的計程車上,周景文將他披在球衣外的羽絨服敞開往我身上蓋,笑嘻嘻地問我暖不暖和。
我倒是想靠著他吸收點熱氣,無奈自己臉皮實在不及他厚,根本無視不了前面司機大叔怪異的視線,只好抖抖嗖嗖將他推開。
到了球場見到他說的全家出動的同學,我都氣得要笑了,根本跟我們一樣,也就來了個年紀稍大一點的哥哥。
周景文知道自己扯謊扯得有點離譜,長手往我脖子上一摟,貼到我耳邊說: “這樣正好,不然我還擔心哥哥你見到那麼多人會緊張。”
周景文臉皮雖然厚,但打球他的確是有些天賦的,個頭足夠高,才高二就已經一米八出頭,經常運動,體格雖然不壯,但勝在結實矯健,人有有點小聰明,跟他那同學打對抗賽就跟玩兒一樣。
就像他說的,我不懂球沒關係,看到他打得漂亮,自然而然就會興奮地起身鼓掌。周景文也是,得了分就往我這邊誇張地比個甩頭的動作,簡直沒美得他。
我的注意力全在周景文身上,也不曉得他那同學的哥哥什麼時候從對面看台上挪到我邊上來了,直到他莫名其妙伸手來摸我的腰。我條件反射地跳起來,扭頭一眼就看到他呲著一口四環素牙對我笑。
“你是小周的哥哥?看著怪小的,交個朋友唄。”他的口音挺著很怪,不像是本地人。
我一開始還有一點懵,想我是個男的,性格也不夠好,見著人一般都是冷冷淡淡的,絕不會給人感覺愛交朋友。再說就算要認識,也沒必要動手動腳。
我愣了一會兒就有點不高興,繃著臉要走開。但那人看著腦子就有問題,看不出我這是拒絕了,還硬笑著跟上來拉拉扯扯,說我害什麼羞。
我心裡恨恨地噁心了一把,伸手拍開那人不安分的毛手,誰知我不理還好,我一還手他更來勁了,整個人朝我貼過來,捉著我的手就要湊臉過來親。
大概是太久沒洗澡,這人身上一股子怪味兒,離得近了聞得我一陣噁心。我憋著氣往外掙,奈何個頭體格都比不上他,反倒越掙越被箍得喘不過氣。
我不知道周景文是怎麼跑上來的,只看到一隻籃球狠狠朝我這邊砸過來,眼看著就要砸到人了,四環素牙扯著我往邊上一躲,球堪堪擦了過去。
“我操、你媽!”周景文罵起人來氣勢十足,他一邊問候人家祖宗十八代,一邊抬腳就往四環素牙身上踹。
那人躲不開,生生地受了這一腳,手上卻不鬆勁兒,扯著我一起往後摔。我們果不其然摔下去,我還好,身後反正有個肉墊倒沒怎麼摔著,周景文飛快衝過來,將我從那人身上拉起來推到一邊,對著人肚子又是狠狠幾腳。
周景文打得眼紅了,把那人打得嗷嗷叫,完全忘記那人是他同學的哥哥,他同學看不過眼也跳過來對周景文動手。周景文氣得當場翻臉,矛頭頓時轉向他同學。
我在旁邊急得也想衝上去,周景文瞄到了,大聲呵斥讓我躲開點。也幸虧我聽了他的話往邊上站,這才有機會留意到原來躺在地上嗷嗷叫的四環素牙,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起來了,手裡還摸了一截手腕粗的棍子,偷偷摸摸轉到周景文身後,對著他的背就要掄上去。
“文文!”
我嚇得什麼都想不了,搶在四環素牙之前撲到周景文身上,緊接著就感覺到後腦勺一痛,眼前瞬間就黑了。再醒來已經在醫院,腦袋上纏了厚厚一圈紗布,一張眼頭暈得直犯噁心。
周景文的臉馬上湊過來,紅著眼睛盯著我,表情看不出來是氣還是擔心:“醒了?真醒了嗎?周景辰,你他媽傻呀差點就……”
他的聲音突然就哽住了,我呲牙咧嘴地望著他,喉嚨乾澀得說話都困難:“文文,你沒事吧?”
“我沒事。”周景文沈著臉,半晌才緩和一點,往我床沿上一坐,握著我打點滴的手,低低地求我,“差點被你嚇死了,下次有這種事你別管我知道嗎?”
不管他,不管他搞不好他挨那一下子,傷到脊椎了以後連球都摸不了。而且,哪來下一次?下一次我打死也不去看什麼球了。
第四十章,恍惚
“你說句話,要不點點頭,不行,點頭肯定痛,你還是眨眨眼睛,讓我知道你聽明白了。哥,以後咱不能再這麼傻了知道嗎?”
周景文說著話,人已經滑到床前的椅子上坐下,將他的額頭抵在我的手背上,看起來倒有點可憐兮兮的。
“沒有下次,”我說,想對他笑,卻扯得腦袋痛,忍不住嘶了一聲,又說,“沒有下次了,你別跟人打架……”
“操!”周景文驀地抬起頭,暴躁地罵了一句,但沒一秒鐘又□□臉來,放低聲音說,“我不是罵你。那天我真嚇傻了,只想看你怎麼樣,別的什麼都管不了,不然你看我弄不死他丫的!”
“文文!”
“行行行,你別急呀,我知道你想什麼,我這還沒動他呢,天天守在醫院裡等你醒,哪有時間想那些。但我,”周景文氣得急了,騰手在床邊上捶了一下,氣呼呼地說,“我不能讓你白挨這一下,你不知道,我他媽真怕萬一,萬一你……”
我反手握了握他的手指頭,因為感覺到的細微的顫抖,我的心也跟著又酸又暖,軟得一塌糊塗。
我忍著痛對周景文笑,他卻像個傻子似地瞪著我,好半晌才有些窘迫地抬手往我眼前一擋,說:“你別笑了,笑得我難受。”
周景文用吸管杯給我喝了一點水,又幫我拉了拉被子讓我再睡一會兒,我偏頭往病房外看,他也看過去,臉上露出點又愧又氣的神情:“學校馬上要段考,他們忙得很!你睡吧,嗯?”
又過了兩天,傍晚的時候我媽終於來了,跟在主治醫生後面進門,一看到周景文,先沉下臉訓了他幾句,周景文聽得不耐煩,踢了一下牆角,說:“媽,你煩不煩,都嘮叨多少次了,我知道什麼時候考試。”
“知道?知道你還……”
“你和我爸不就是看分數嗎,我考個好一點的給你們不就結了。”周景文打斷我媽,轉頭往我這邊看一眼,又收回視線看我媽,“我哥為我都這樣了,我能不在這看著嗎?”
“你看著有什麼用?你是醫生?”我媽被周景文一頓搶白,氣得也不輕,但好歹不和他爭了,沉著臉瞪了周景文一眼,慢慢走到醫生身後等檢查結果,一邊小聲地問:“王醫生,你看還要住多久?高考生時間緊啊,我怕他到時會趕不上。”
王醫生直到檢查完讓我躺下後,才轉身跟我媽說:“傷口恢復得比預期慢,不過腦震盪症狀到今天基本已經沒有了。我預計再有一個禮拜左右,出院應該沒有問題。”
“還要一個禮拜?”我媽驚得聲音都高了不少,“他的學習……”
“還學什麼習啊媽,我哥現在最重要的是把身體養好,其他的都不重要!”
“你還說!要不是你拉你哥去看球賽,能發生這樣的事?”
“發都發生了我能怎麼辦?”周景文低下頭,聲音突然低落起來,“我倒是願意自己挨那一棍子啊,那樣我哥也不會躺在這裡。”
“別說傻話文文。”我低聲喝斷他。
其實從我媽進門開始,我壓根就沒機會插上話,這會兒再不開口,我媽跟周景文又該吵起來。他們吵得我頭痛。我笑著安慰我媽:“媽你別生氣,我會讓文文回去上課的,我這裡又沒什麼事,不需要他看著。”
“哥!”
我對周景文搖搖頭,笑著說:“你回去上課吧。醫生都說了,我休息好恢復也會好,你在這裡我還得聽你說話,怎麼睡覺?”
出院那天周景文還是一早就來了,忙前忙後地給我辦手續,東西也都是他收拾了一手拎著,另一手則摟著我,只差沒把我扛肩膀上,還說他是怕我久不走路腿軟眼花地又摔倒。
“又不是七老八十。”我沒好氣地笑他。
“七老八十才好呢。”周景文扯著嘴笑,“哥,你是我哥對吧,所以你肯定會比我老,不過你放心,你再老我也不會嫌棄你。”
我回到家我爸媽都不在,周景文半哄半強迫地把我安頓到床上,自己則坐在我書桌前的椅子上,一邊笨手笨腳地給我削蘋果,一邊說著傻話,說我爸媽不在家,他才覺得是最幸福的時候。
我靠在床頭,正對上他抬眼看我的目光,不自覺地也對他笑。其實他表現得那麼快活,我多少受到感染,心裡也覺得暖。只是我一邊笑,一邊卻無法克制自己內心裡隱隱抬頭的貪念和不安。
我爸媽對我,終歸跟對周景文不一樣。
周景文答應我媽要考個好成績,結果還真考到有史以來個人最高分,幾乎狂甩了他們年紀第二名十幾分。我媽高興得一連好幾天都合不攏嘴。我爸雖然什麼都不說,但好心情一樣表現在了臉上。
那天晚上周景文賴在我房間裡不肯走,誇張地垮著臉,說我作為哥哥,居然沒有給他一點愛的鼓勵。
我正喝著水,差點每一口嗆下去。我問他:“你要什麼鼓勵?”,又說,“你喜歡什麼自己拿就好了,不過這屋子裡有一半的東西你都有。”
“我要什麼都可以?”周景文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坐到我床上去,盤著兩條長腿,身上攏著被子眯眼笑著看我。
“可以。”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