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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人罵我的時候,我也不覺得痛苦,就想他們什麼都不了解,也不知道我的軟肋從來不是別人看我的目光。
他們要是明白我不過是用冷漠來掩飾自己的懦弱,肯定早就將我擊得潰不成軍,哪裡還會有今天這個時時刻刻都“端著”的周景辰。
關著門也不怕被人看見,哆哆嗦嗦摸出煙盒抽了一支點上,像毒癮發作似的粘著連抽了好多口,果不其然地又嗆得差點沒咳死過去。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威廉那小子來敲我門的時候,我還窩在椅子裡騰雲駕霧。他一推開門,被我房間裡的煙霧繚繞的氣氛震得直往後退,愣是深呼吸穩住心神後才又重新進來,皺著眉問我:“我說你瘋了吧,這是吸了多少才有這效果?”
我隔著煙霧抬眼看他,見他皺眉瞪眼的,有一霎那居然覺得可愛。我他媽都快想不起,我什麼時候還見過這麼有人氣又生動的臉了。
深深地扒著煙,吹出一個不怎麼成功的煙圈來,我問他:“你不在泡你的助理,跑我這裡幹嘛?”
“怎麼說話呢,誰泡助理了?我說景哥哥你怎麼回事,最近這菸癮有點大了啊,怎麼,難不成……”
我知道他腦迴路異於常人,不跟他計較,問他到底什麼事。
“先別管有事沒事,你把煙給我滅了,還要不要命了你!”
我看看威廉,一時竟恍惚起來,以為他是沈宴那混蛋,因為那人要我掐煙的時候也總是這個語氣。不想則已,想起舊事戳我心口痛,興致都被破壞完了。
我把煙摁在菸灰缸里,起身將身後的窗戶推開一條fèng,呼呼的冷風灌進來,吹得心裡都像是漏風。
威廉找我通常沒什么正事,不是談女人就是吃吃喝喝。果然,他走進來後往我桌子上掃了一眼,說:“就看你關著門,也不知道哪那麼多事忙。走了,一起去吃飯。”
其實哪裡有什麼胃口,只是突然就有點害怕自己一個人待著。威廉這個人很好,聒噪一點也剛剛好,省的我自己呆著胡思亂想。我覺得我都有些依賴他了。
在樓下大堂碰到另外幾個同事,其中還有艾倫,我又後悔了,想找藉口開溜。不過威廉連這機會都給我滅了,在旁邊自作主張地低聲問我:“景哥哥,你應該不會介意哈,大家都是同事,抬頭不見低頭見的。”
他這麼一問,我總不能說我介意,只好斂了神,大度地表示一起吃才熱鬧。我問他吃什麼。這對我來說絕對是大難題,比畫圖還難上好多倍。
艾倫顯然也沒什麼想法,轉頭問另外幾個,於是各種提議都來了。
有人說:“火鍋吧,這麼冷的天吃火鍋最好。”
“要不去吃上次那家川菜,正好還有優惠券,不吃浪費了。”
久不說話的艾倫很不給面子地一一駁回去:“吃什麼火鍋,搞得身上都是味兒,下午怎麼見客戶?川菜湘菜能少吃就少吃,地溝油都報了這麼多年,你們就沒一點防備心?”
氣氛被他這麼一盆冷水生生凍住了,大家都不說話。沒辦法,全公司除了老總就屬他拽,有人甚至私下底還說他自帶老闆氣場。
威廉不滿地問:“我們說什麼你都不滿意,那你直接說你想吃什麼吧。”
“就附近隨便吃點,小當家怎麼樣,菜式多,味道也過得去。”艾倫說完還一副他也就是說說而已的態度,“不然你們自己決定。”
“就小當家吧。”我說。
小當家正是黎叔那家店,我沒想到艾倫會有這個提議,不過老實說還正合我意。我都多久沒見他們,正有點想了。
第十九章,暴躁
我們到了小當家,黎叔難得不在店裡,一個相熟的大姐給我們騰了一張桌子。五六個人坐下來,不約而同地將點菜大權交給了艾倫,他倒也不推辭。
其他幾個樂得清閒,一閒了自然就管不住眼和嘴。 窗外來來往往的女人,沒一個能逃得掉被挑三揀四的命運。不是衣服領子太保守,就是裙子拉得不夠高,腿長的說沒胸,胸大了又嫌人家腿不直,挑來揀去,仿佛在座的幾位,頓時個個都有坐擁三千佳麗的資本。
我聽得無聊,只顧抱著杯子喝水,艾倫從菜單里抬眼似笑非笑地看我,我掃了他一眼,撇開視線當沒看到。
“他們都重口,給你來點清淡的?”他意有所指。
我裝沒聽見,兀自發了一會兒呆,拿了手機打算去後院找雲叔,卻被威廉忙裡偷閒攔了一把,問我吃飯了還去哪,我在他頭頂上拍了一巴掌當回答了。
小當家門面不大,好在上下兩層,勉強也能坐個十來桌。不過穿過店面往後,倒是有個不大不小的院子。院子左邊是廚房重地,右邊是休息室和儲物間,圍起來還有點老派四合院的樣子。
說到這個休息室,當初也正是因為它,我和雲叔才得以認識。
那是三四年前,雲叔在網上找設計師,而我那時正休假無聊,便按著雲叔的的要求畫了個糙圖,沒想到他竟很喜歡,如此一拍即合,聊得多了也就徹底熟了,私下底還偶爾一起喝茶聊天。
我很喜歡雲叔的隨和通透,跟沈宴提到這個,他還假模假式地吃醋,將我圈在懷裡,非要我答應以後再也不見他。不過那都是太遠之前的事,不提也罷。
我沿著院子正中青石鋪的小徑走過去,右手邊第一間就是雲叔的休息室,以前是雜物間,改造後說是休息室,其實更像是禪室。
我不確定雲叔在不在,剛過來時問了那大姐,她只來得及說黎叔臨時有事走開就被人叫走。我站在門邊,敲門的時候動作不由地放得很輕。
“進來。”真是雲叔的聲音。
我應聲推門進去。
屋裡空間同樣不大,好在房型方正,陳設也一應簡單古樸,泥牆木桌,竹椅油燈,所見之處讓人實在想不起外面的燈紅酒綠,倒也顯得寬敞。
雲叔躺在靠牆邊的躺椅里,身上蓋了條毛毯,側著頭往我這邊看,似乎視力不太好,看了好一會兒才認出來是我,頓時笑了笑,說:“你來了。”
“雲叔。”
我走過去,在他側首的小凳子上坐下,握了握他搭在胸口的手。他瘦了很多,因此看起來也老了不少,臉色不好,白里隱隱透著青,不過眉眼間仍是一貫地平靜淡然。
“你黎叔說你忙,看來是真忙,都瘦成猴子了。”
沒想到我還先被笑,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臉,笑著說:“猴子多自在,我這天天關在辦公室里,一個項目接一個項目地趕,想來看看您都總沒時間。”
雲叔笑了笑,說話明顯氣力不足:“那說明你做的好,別的設計說不定都沒飯吃。對了,你吃了嗎?”
“吃了。跟同事一起過來的。”我說,轉頭往屋裡看了一圈,又問雲叔這麼冷的天,怎麼沒在屋裡放個暖爐。
雲叔搖搖頭,笑著說:“太暖和了不好。”
我起先沒明白,明明他的手都冷成那樣,不過看雲叔眼裡的笑,突然就開竅了。他不是不喜歡暖和,但也許冷更容易讓他保持清醒,而不是昏昏欲睡。
我有點心疼,將他的手放回毯子底下,仍然握著不捨得鬆手。想了想,還是跟雲叔說了上次在山上碰到黎叔的事。
“我沒想到他也會去拜菩薩。”我望著雲叔微微含笑的臉,“黎叔很擔心你。”
雲叔安撫似的在我手心裡捏了一下,還是笑:“我知道。”
我有點意外:“他跟你說了?”
“沒有。”雲叔搖搖頭,想起什麼好笑的事,又笑,“他的衣服袖子上被燒了個洞,自己卻沒發現。不過你黎叔也是,我平時看看佛經,他還嫌傷眼睛。”
想像黎叔對雲叔責備之餘又心疼不止的樣子,我心裡頓時也是五味雜陳,一時都不知道說些什麼,怔愣著,猝不及防又被雲叔無意戳到痛處。
“你跟他還好?”
我知道他說的是沈宴。他知道他的存在,只是一直沒有見過面。也許真是命中注定。我不忍心讓雲叔擔心,便說還好。
“那就好。”雲叔撇開頭咳了一聲,意味深長地又說,“咱們的路不比別人,風風雨雨的不少,能在一起實在不容易。”
“我知道。”我說。
電話響起的時候,我有點煩躁,掃了一眼就摁斷了。是威廉。我知道他們在等我吃飯。只是相比外面不合時宜的熱鬧,我總害怕我跟雲叔的緣分,見一面就少一面。
“同事找你了吧?”雲叔什麼都知道,笑著問哦。
“嗯。我讓他們先回去。”
“不用,你有事先去忙,回頭再來看我也是一樣的。”
“雲叔。”
他又捏了捏我的手,放開,笑著說:“別擔心,我一直在這裡,沒事就過來陪我說說話。”
到底還是收拾好表情回到飯桌上,威廉用胳膊肘碰了碰我,湊過來問我是不是去看黎老大。我明知道他開玩笑,卻還是忍不住有些反感,垂著眼沒理他。
我心情不好,飯也吃多少,坐著就只想抽菸,可我自己的沒帶,只能問威廉要。他們反正也已經吃完了,正飯後餘興聊昨晚的球賽。
威廉將煙盒遞給我,我抽了一根,正要點火,卻被斜對桌的艾倫伸手就抽走,我沒有一點防備,頓時就火大。
“操,我抽菸礙著你了?”
“沒礙著我。”他老神在在,“不過礙著大家了。這裡寫著禁菸,這麼大的字你看不見?”
艾倫沒說錯,我只要一抬眼,隨處都看得到“抽菸罰款”的標識。可就算他是對的,我還是心浮氣躁地恨不能朝他臉上揮拳。
我冷冷地瞪著他,他卻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直直地看過來,完全不把我的敵意看在眼裡。這讓我越加暴躁。
我噌地起身,威廉反應比我還大,跟著就竄起來,一把抱住我,笑嘻嘻地跟我說:“景哥哥,來來來,跟我去外面抽去。”
我本來也不是真要跟艾倫動手,是威廉誤會了,不過誤會也好,我正好趁機出來,像個毒癮發作的癮君子,迫不及待地搶過威廉的煙抽上……
這小子腦子活絡,除了業務上,他想的亂七八糟的東西總比別人多,看我這樣,他不知道又想到了什麼,因此眉頭緊鎖,欲言又止地叫我:“景哥哥。”
我一邊抽菸,一邊抬眼看他。
他臉色凝重,不悅地揮揮手:“你別怪我想太多。喬,我就覺得你最近怪怪的,抽菸也跟不要命一樣。老實說你是不是遇到什麼問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