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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為老闆是心情不好,他這個年紀難免有些更年期症狀,敏感多疑也不奇怪。結果敲了門進去,一看他還有閒情坐那泡工夫茶,先前那點不安也就全然不在意了。
其實也沒什麼事,老闆想知道我手上那幾個項目的進展。我回辦公室取了電腦,跟他頭碰頭逐個過了一遍,他大體沒什麼意見,就是之前政府那個設計他比較關心,單獨拎出來提了幾個疑問。
最主要還是交期,老闆接到通知說招標定在這個月底,問我有沒有問題。我知道他這麼問,其實也不是真擔心我時間能不能趕得過來,而是我對這個設計有沒有信心。
信心這種東西,我自愧沒辦法隨時掛在嘴邊。不過既然項目是我的,不敢說勢在必得,但我的確不想輸。我不想在感情上一敗塗地後,連自己吃飯的行當都做不好,所以哪怕是為了這個,拼了老命我也要搏一搏。
加班並不是新鮮事,競標之前更是成了家常便飯。壓力不能說不大,可我很清楚,誰不是卯足了勁兒去追求想要的那點東西。再說我也樂意待在公司里。
威廉看不過去,前頭說了我幾次,後來乾脆不說了,只挖苦說我這種做法讓同事們壓力很大。我一邊抽菸一邊跟他開玩笑,不是喜歡大長腿麼,老闆的腿可不短,老老實實抱緊了,還擔心什麼失業。
競標前一晚毫無意外地再次失眠。往日這種情況我都會吃點藥,至少這樣可以保證隔日的狀態。明天因為要早起,我把藥拿出來放在床頭柜上,愣是沒敢吃。
倒是試了不少別的辦法,喝溫牛奶,熱水泡腳,數羊數星星,實在不行了乾脆找了本書來看。馬爾克斯的《霍亂時期的愛情》,看了四十來頁才終於睡過去。
六點一到準時又被鬧鐘叫醒,起來洗漱時在鏡子裡看到一張陌生恐怖的臉。最近太忙瘦了很多,臉上乾巴巴的自己都看不過去,又沒有血色,眼珠子偏偏還是紅的,整個人看起來跟電視裡的吸血鬼差不多。
可再怎麼不像樣子也還是得認真拾掇自己,臉上皮膚薄,多搓搓自然就有血色,頭髮有點長來不及剪,只能靠髮膠好好地定個型,身上又是西裝又是風衣,這麼一弄總還對得起今天這個場合。
其實沒那麼早去會場。老總的意思是先到公司碰頭做個預演。他很緊張這個項目,我自然不能自負到拒絕他這個要求。
只是臨到最後,老闆說艾倫已經在會場那邊等,我驚嚇一陣,心裡那該死的不好的預感又騰騰地往上竄。
這次參與競標的一共有六家設計公司,本土的四個,外來的兩個,老闆抽完簽回來笑容多了幾分。用他的話說都是老熟人,對方幾斤幾兩他心裡有數。
我們是六家公司里倒是第二個做講介的,因為事先的確做過太多準備和預演,真到了現場,我一點也沒覺得緊張。就是期間被問到幾個刁難的問題,憑著這麼多年的經驗和現場冷靜的分析,倒也順利地一一解答了。
結果出來前有半個小時的休息時間,老闆自然抓緊機會到處去寒暄,艾倫和我則選擇留在休息室里。
我以為他會照例酸不拉幾發表些看法,實際上並沒有,除了在我趴著迷糊時,他叫醒我遞了一支水,我們之間再多一句話也沒有。
老總回來時帶來了兩個消息。
一是公布結果的時間因為某些原因被推到了下午。這個算是不好吧,畢竟懸而未決這種事真的很磨人。可這種時候除了等誰也沒有辦法。
另一個消息,老總倒說是好事。也不知道他從哪裡打聽來的小道消息,說我們這次勝率很大。不過既然是小道消息,我聽了也就聽了,不怎麼敢放在心上。
老闆心情大好,提議先找地方好好搓一頓,時間來得及再順便沐個足。他說這話的時候誇張地扭了扭他的脖子,仿佛最近沒日沒夜趕工期的是他。
我說不緊張,實際上從會場走出來時我的心才吊起來,神經一直繃著,這會兒對著一桌子菜,真是一點胃口都沒有。
老闆瞭然地在我肩頭拍拍,倒是一直不說話的艾倫,用他那雙故作精明的眼睛,冷冷淡淡地看著我,說:“不就是個競標麼,拿到拿不到有什麼關係,至於連飯都吃不下?”
還真就至於了,我拼了這麼長時間,可不是為了一個可有可無的結果。不過心理雖然這麼想,我卻不屑跟艾倫這種人分享這些。
勉強喝了幾口據說是這家店的招牌湯,老闆讚不絕口,我卻只覺得膩,胃裡一陣陣難受,強忍了一會連嘴裡都開始泛酸,只好藉口上洗手間,匆忙溜下桌子。
吸了幾口新鮮空氣我才覺得好一些。這裡是酒店後門,我剛剛拐過來,發現景致還不錯,松柏文竹種了滿院子,牆角那還有開著幾盆梅,遠遠看著既寥落又生氣。
我在罈子邊坐了一會兒,抽了半支煙,嘴巴里苦的厲害就掐了。大概還是緊張,胸口像塞了團棉花,悶悶地總感覺吸不上氣。用手拍了幾下,好像松一點,再拍一下,剛提起一口氣,鼻子卻跟著突然一熱。
我知道是出血了,可出來時身上什麼也沒帶,找不到東西擦,只好用手捂著。
只是這次好像流得有點凶,溫熱的液體迅速穿過指fèng往下掉,我心想不好,想找個人幫幫忙,嘴裡還沒叫出聲來,眼前頓時一黑,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我是被人叫醒的。
我還趴在地上,很不幸臉先著的地,應該是擦傷了,現在才覺得麻麻地疼。那人蹲在我跟前,鞋子有點髒,人倒是好的,關切地問我怎麼回事。
我撐著身體想爬起來,手上使不上力,試了兩次也沒動,還是那人看不過,直接把我半扶半抱起來,讓我在花壇邊坐下。
他是這裡的廚師,身上穿的制服還算乾淨,他指了指我的臉,說:“你這是摔的還是,這麼多血挺嚇人的。”
反應過來他說的是我的鼻子,忙用手胡亂抹了一把,其實血已經不流了。也幸好是不流了,不然就這一會兒搞不好就……我笑了笑,跟他說沒事,喝得多了點摔一跤說出去被人笑。
好心人將信將疑地看了看我,將頭上的帽子摘下來,隨意往邊上一扔,也坐下來,自顧自掏出煙抽了一隻點上,看也不看我地說:“我要不來抽菸,這裡基本就不會有人進來。”
我再次道了謝。
去洗手間這一路才知道他說的不假,看我的人一個個都露出驚嚇的表情,大概是真沒見過大白天能跌成我這樣的人。
我洗了臉,對著鏡子小心挑出右臉頰上擦傷處的細沙,傷口還不小,又不方便遮,看起來真有點慘,搞不好會留疤。
不過我頭痛的是我的衣服,風衣在外面椅子上房子,身上這件西服和襯衣算是完了,尤其是襯衣,白的沾上紅的尤其觸目驚心。
第十七章,德行
儘管裝作若無其事,回到座位上還是惹得老總一陣驚呼:“喬,你這是幹嘛去了?”
艾倫也愣了一下,接著似笑非笑地上下瞄我,說:“被人打劫了?”
我笑了笑,拿水杯喝水,沒說話。
老總關切地湊過來:“怎麼回事?也沒聽到什麼動靜啊。看你這臉……”
我知道我這老闆,平時閒得出鳥,有點新鮮事總恨不得拐著彎地打聽。就我這點破事,他沒事也會問問。免得他好奇,索性面不改色地扯著慌。
“我還不知道今天什麼日子,哪能打架啊。我就是給人幫了個不大不小的忙,逮了只逃出來的雞,脖子裡都扎了一刀了,還能飛起來。”
“雞?你幫人抓雞?”老闆饒有興致地看我,想到了正事,臉色又有點為難,“衣服弄成這德行,等下怎麼去會場?”
我抖了抖胸口沾污的衣服,無辜地說:“我也沒想到啊,它朝我飛過來,我隨手就抓了。你不就喜歡雞湯麼,我這也是間接為老闆你服務了。”
老闆沒好氣地瞪了我一眼:“還有心情貧嘴!抓雞還把臉撓成這樣,當我老得眼瞎啊。”
艾倫看好戲也不嫌事多,靠在椅子上悠哉悠哉地接口:“喬這是做好事不留名。不過據我所知,今天來的那幾位出了名的挑剔,我看要不去買身衣服整整,要不還是別露這個頭了,反正是你的跑不了。”
“我看還是我自己去吧。”老闆艱難地下了決定,轉頭問艾倫,“你呢,和我一起?”
“我就算了。正主不去,我湊什麼熱鬧。”艾倫看著我,挑挑眉,意味深長地笑,“這個嫌我還是避開的好。”
結完帳老總自己開車走了。我坐他車來的,這下只能自己打車回去。艾倫跟在旁邊沒有要走的意思,我一直不搭理他也不合適,還顯得我小家子氣,便主動搭腔讓他先走。
他無所謂地聳聳肩:“我不趕時間,要不送送你?”
“不麻煩你。”我說,心裡恨不得他能離我多遠是多遠。
但這人不知道怎麼想的,明明跟我兩句話說不到一塊,彼此見了面也從來沒個好臉色,話都說這個份上了,他卻不見自覺走開,反而亦步亦趨地跟著。
我只好停下來提醒他:“艾倫,停車場在那邊。”
“我知道。怎麼,我不能走這邊?”
這簡直是無賴的口氣了,我看著他,覺得自己多事,他要走哪邊不是他的自由。於是也不管了,自己慢慢走到路邊,避開人群靠在樹上等的士。
這個點人本來就不多,不過貌似往這邊開的車也不見得有幾輛,左等右等也沒見一輛的士開過來。我等的不耐煩,攏緊風衣走到站台那去看有沒有公交車。還真沒有,一個城東一個城南,最方便的方式得倒兩趟車。
我認命地回到剛才那顆樹邊靠著,沒意識到艾倫什麼時候走開的,又是什麼時候把車停到路邊來了。
這人向來張狂,開的車也一樣騷包,紅色的保時捷往路邊一停,行注目禮的人還真不少。他故意似的一連摁了幾聲喇叭,從車窗探頭叫我:“上車啊,沒看到要擋人家道了?”
說的好像是我讓他擋道的。
我看了他一眼,沒理他,又往車來的方向看,不但的士影子每一個,能坐的公交車也沒見來。這麼被一堆人看著也不是滋味,我索性提上包,逆車流的方向走出去。
艾倫邊倒車邊沖我暴躁地大叫:“周景辰,你他媽有意思沒意思,到底彆扭個什麼勁啊?“
我也煩,沈下臉:“說了不坐,你聽不懂?”
他愣了愣,還是油鹽不進:“上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