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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以為這沒什麼。
“我看你是腦子裡的東西太多了!”母親氣憤地說。“這個假期你就給我到軍事化學校去!我看了一個學校,半軍事化管理,正好治治你這一身懶病!”
他一愣,忽然想起了學生之間曾經談到過這樣一所學校,拒絕的話語脫口而出:“我不去!”
“你還學會頂嘴了!”
第99章 番外:沒有後來(中)
他永遠拗不過父母的命令,服從是一種長年累月積在骨子裡的習慣。
或者說,他心裡似乎還懷著一絲僥倖,儘管他人緣不好,但因為出色的成績和安靜的性格,從小到大都很得老師的歡心。既然是教育問題學生的學校,他只要服從,大概也不會像同學口中說的那樣,被過分地整治吧?
他就這樣踏進了這所被鋼絲網包圍著的籠牢。
“我靠,這書呆子還帶著書來的!”男生手裡拿著從他包里翻出來的教材沖一旁的人揮了揮:“看見沒!高中物理,這是個學霸!”
“滾犢子吧,我還學媽呢!”另一個把書隨手從窗口扔了出去,帶著惡意沖他揚了揚下巴“眼鏡狗,去撿回來?”
他呆愣在原地,不肯動彈。
“我艹,聽不懂人話是吧!”男生三兩步走上前來,迎面就給了他一拳,劇烈的痛楚讓他忍不住彎下腰來。
氣憤隨著痛覺一起侵占了大腦,他覺得自己的熱血在上涌,忍不住想像男生一樣抬手回敬他的拳頭,可他的手還沒有揮出去,就被接著的一拳打在了自己臉上。
巨大的衝力讓他連站都沒站穩,仰面摔倒在了地上。
男生的拳腳接二連三的落在他的身上,嘴裡還罵著:“什麼東西,還他娘的想還手……”
他痛的厲害,忍不住蜷縮起身體來躲避襲向要害的拳腳,卻仿佛是打開了什麼開關,迎接他的是更多人的拳打腳踢,寢室里的一半男生似乎都參與了進來,高聲談笑著,嘴裡侮辱性的字眼不堪入耳。
他的腦袋裡白茫茫一片,似乎失去了所有思考的能力。
到底發生了什麼?
他做了什麼?
“差不多得了,留點力氣,哥兒幾個下午還得訓練呢!”
就在他覺得自己可能就這麼被打死的時候,床鋪上翹著二郎腿的男生適時插了一句,這聲音落在他耳朵里就像是天籟。
男生的話有些作用,他身周的男生漸漸散了,最後一個踹了他兩腳,也翻身上鋪了,閉上眼睛幾乎是立刻就打起了鼾,仿佛剛才的暴力行為沒有讓他們有絲毫的興奮感。
他躺在冰冷的塑膠地磚上,渾身上下每一寸皮肉都在疼,但可怕的不是疼,而是一種茫然的絕望感正漸漸侵蝕著他的心臟。
床上的男生趿拉著軍綠色的膠鞋走到床邊,給自己點了根煙,從上方俯視著他:“進來了就給我老實著點,長點眼色,嘴給老子閉緊了。”說著,他咧了咧嘴。“不然老子廢了你跟玩似的。”
他沒應聲,一點點用力爬起來,環顧四周想找到一張空著的床位,就聽見男生嗤笑一聲:“就你這慫包德行還他媽想睡床?這三天打地鋪舔地板,舔的好了說不定還能混上個床位。”
他瞪著男生,想做出一點強勢的表象來掩蓋他的恐懼,可結果失敗了。
男生似乎早就看穿了他的懦弱,欺壓的順手極了,把菸頭扔地上,碾滅了,又一腳踢到他的面前,命令道:“給爺扔了。”
有生以來,他第一次感受到了什麼叫做屈辱。
這種感覺讓他難受的要命,像是有什麼在燒著他的五臟六腑,毀滅他過往的一切。
可他卻還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身體,蹲下身來,拾起菸頭,扔到垃圾桶里。
男生還算滿意地輕哼一聲:“老子叫姜紹,你給我記清了,以後招子放亮了!”
他的示弱沒有換來安寧,反而得到了更加肆無忌憚的暴力。
從沒有想到這裡是這樣可怕的一個地方,比同學口中的訴說要可怕千百倍。
這裡不允許拒絕,只能夠承受。
白天會有教官督促著他們的訓練,跑不動也要跑,做不了也要做,警棍和拳腳永遠與他如影隨性。前三天還能好一些,第四天在他覺得自己肺都要炸裂的時候慢下了腳步,下一刻教官就從身後給了他一腳,他在沙土的操場上摔了個嘴啃泥,塵土甚至嗆進了他的喉管,可更可怕的是教官揮下的棍子,讓他痛苦的想要死去。
晚上他被當做發泄的沙包,一次又一次地被毆打,直到他第二天痛得根本沒有半分力氣,卻依舊要跟所有人一起繼續訓練。甚至有一次,他被在被毆打的時候居然失去了意識,迷迷糊糊像是睡了一覺,卻又痛醒了。
日復一日的扭曲生活正在摧毀他,他感覺自己已經無法控制自己的本能,他變得越來越不敢說話,越來越懦弱,甚至看到同班同學就會感到無比的恐懼。
他不能在這樣下去了。
他想找教官說明白,想要打電話回家,想要要求換寢室。
最差也要揭發寢室里的暴行,他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他……會死的。
在午休的時候他在廁所里躲了很久,等到所有人都出去回寢室了,他才從廁所走出來,去了教官休息室。
出乎意料的是,裡面沒有自己班的楊教官,只有一個女教官正在用修眉剪修整自己的眉毛,正皺著眉看他:“你有什麼事?”
“我……我想找楊教官。”
女教官放下剪刀,不悅地說:“你有什麼事就說吧,我轉告他。”
“我……”他吞吞吐吐,最終還是把話說了出來。“我們寢室的男生……”
女教官面色不改地聽他把話說完,對他說:“我知道了,你過來一下。”
面對著一個二十幾歲的女性,他居然都會感到本能的瑟縮,他忽然為這樣的自己感到可悲。
現在的自己是個什麼樣子呢?
畏畏縮縮,軟弱難堪?
他在書本里看過無數次這樣的角色,無不讓人覺得醜陋而可笑。
可是他該怎麼反抗……他能做什麼?又該做什麼?
“我讓你過來!”女教官的聲音猛然間變得尖利,他不得不慢慢走了過去,還沒有停下腳步,他就迎來了女教官揚起的手。
“啪”
耳光落在了他的臉上。
他來之後挨了無數拳頭,卻從沒挨過耳光,男生之間並沒有這種打人方式,可這一耳光,卻讓他屈辱到身體顫抖。
明明他沒有做錯……
明明……
“來告狀?”女人輕蔑的聲音響起,沖他狠狠地唾了一口。“小兔崽子,你以為這是你家呢?什麼都慣著你。”
“一個帶把的還唧唧歪歪,怪不得被人打的跟狗一樣。”女人冷笑一聲,走出了教官休息室,沒有再看他一眼。
他返回寢室時仿佛是在夢遊,被姜紹攔住的時候雙眼都是空洞的。
“你剛才去哪了?”
他抬頭看了半天,才認出這是誰。
姜紹看著他臉上的口水,眼裡露出了嫌惡的色彩,但還是用一種質問地口吻說:“你剛才去找教官了?”
嘖,這種新進來的乖學生,根本不用猜,沒過幾天就是去找教官了。
楊方宏不會管的,最多怕他們鬧的過分來叮囑幾句。
可總要給這人一個教訓,讓他知道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
“我問你話呢,你他媽能聽懂不能?”
姜紹抬高了聲調,嚇得他忍不住倒退了一步,被姜紹一拳打翻在地。
“跟你說人話你聽不明白,非要把你當狗才能聽懂是不是?還他娘的告狀?你告到哪去都沒用!”姜紹狠狠補了一腳,忽然又笑了。“我看你也不用睡地板了,既然敢告哥幾個的狀,你就安心去廁所抱馬桶睡去吧。”
周圍男生響起了陣陣的起鬨聲。
當晚他真的沒進得去寢室,在廁所邊的走廊呆了一晚。
夏天的晚上不冷,可他覺得冷意不停的從骨頭裡透到皮膚外。
至少今天晚上他不用挨揍了。
但是為什麼,他會這樣的……絕望。
他真的還能走出這裡麼?
還是會就這樣死在這裡?
誰能來……救救他?
第100章 番外:沒有後來(下)
他以為他可以逃出去。
這時的夜晚已經開始轉涼,他穿著訓練時的短袖衫在糙叢里蹲了一個晚上,出來時身上還帶著汗,晚風一吹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可他一定要逃出去。
他在這裡呆的太久了,一開始說好的暑假一過就接他回去,卻不知道主任跟他父母說了什麼,硬是要拖到過了年再回去。
以後會不會繼續拖下去?
他已經不敢再繼續呆在這裡了。
封閉的世界裡,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大腦就像是被什麼清洗重裝過一樣,他不再對暴力感到厭惡和憤怒,只剩下恐懼和痛苦。
甚至連原本的是非觀都在一點點模糊,教官說的話他竟然認為是對的。
他不夠優秀,所以他活該在這裡掙扎,在這裡被操練,在這裡一次次被毆打都是因為他太過於嬌氣,別人做得到為什麼他做不到?
學校是為了他好。
教官是為了他好。
可是他還沒有徹底傻掉,似乎有一個聲音在一次又一次的咆哮著想要叫醒他,可傳達到他耳邊的聲音卻越來越微弱。
那個聲音在喊些什麼呢?
在衝出學校的一瞬間,他聽清楚了。
他是個人啊!是個活生生的人啊!
到底為什麼他要被迫接受著這樣的生活?到底憑什麼由他們來判斷他的對錯?他沒有自由,沒有快樂,現在連思想也在這日復一日的粗暴訓練中被漸漸奪走,那麼最後他還能剩下些什麼?
這樣下去,他會變成一副什麼鬼樣子?
他必須離開自己。
這裡空曠的可怕,大部分人都是在逃走的路上被抓回來的,他只要躲過這個晚上,躲到大多數的人都被捉回去,他就有很大可能能走回去。
抱著這樣一個新年,他在灌木叢里呆了一個晚上,次日他站起身時連走路都走不穩。
可他沒想到的是,當他千難萬險回到家的時候,他的父母根本不願意相信他的說辭,他們寧可認為他是在撒謊,認為他只是忍受不了高壓的教學環境逃課回來,也不肯相信那學校是這樣一個人間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