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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眼前衣著普通的年輕人,前台小姐並沒有給予過分的尊重,公事公辦的神色下藏著那麼一絲輕視和懷疑:“請問您有預約麼?如果您沒有預約是不能上去的,您可以把電話和姓名留下,我會轉達秦總辦公室的。”
沈卓雲上前一步,把名片通過前台滑了過去,臉上的笑容似有深意:“我原本有意向跟秦董合作,不過可惜沒有預約,看來來不及了,大概只能另找別家了。”說著聳了聳肩,就想要離開。
小姐看見名片大吃一驚,好歹是吃這行飯的,d城的大人物就算不了解也該認識,眼前這個沈卓雲絕對是連秦總都惹不起的角色。又聽了沈卓雲的說辭,差點咬了舌頭——這要真耽誤了生意,恐怕她連飯碗都難保,急急忙忙開口:“不,沈董的話當然沒問題,您直接上去就可以——”說著電話就要通知上面,沒想到卻被沈卓雲按住了手。
沈董……長得居然很好看。
前台小姐第一反應居然是這個,下一秒就聽見了讓她心驚肉跳的一句:“那麼,秦少是不是也能跟我上去了?”
秦少?前台小姐抬頭看了看秦默,那五官依稀能從中看出些影子來,這個難道是……
秦默無聲地拉住了沈卓雲的手,上了電梯。
前台小姐看著電梯門緩緩合上,手心一片濡濕——秦少?難道是秦總的兒子,盛傳秦家繼承人?
※※※
“默默今天怎麼來了,是不是想爸爸了?”秦默剛一上來,第一個看到的居然是蘇雯。
不過倒也沒什麼好奇怪的,她是秦鴻鈞的秘書。只不過她現在一身米白色流蘇連衣裙,外罩著鉤花小外套扣子都沒有扣好,看上去根本同“秘書”兩個字搭不上邊。
蘇雯看到秦默很是吃驚,卻迅速的掩蓋掉了眼裡一些其他的東西,充滿了溫柔和慈愛——這只能是拋媚眼給瞎子看,秦默和沈卓雲沒有一個人願意多分給他半分的目光。
沈卓雲注意到辦公室牌子上的字是董事長辦公室,又掃了蘇雯一眼,忽然輕笑一聲,帶著滿滿的嘲諷。
一般但凡有些規模的正規公司,董事長和總裁都是兩個人,可顯然秦鴻鈞這裡根本不講究這些,董事長和總裁都是他一個人,到底是因為他自認一個人完全可以解決掉兩個職位的工作?還是從根本上恐懼著自己的任何一點權力落到別人的手上?
秦默推門而入的一瞬間,秦鴻鈞臉上還帶著那種曖昧齷齪的笑容,而那笑容在看清來人的一瞬間,驟然消失了,甚至變得猙獰而陰沉:“誰讓你來的?”
秦默一聲不吭地走進來,仔仔細細打量著秦鴻鈞,仿佛是想從他的臉上看出些什麼似的。
“你能不能聽懂人話!”秦鴻鈞幾乎是一看到秦默的臉,就能想起之前在墓園裡經歷的事情,這讓他感到憤怒和恥辱,幾乎是一瞬間就炸開了鍋,脖子臉都變得膛紅,額頭也隱隱浮現出青筋來。“我他媽讓你滾回去!誰讓你來的!我沒你這麼個喪門兒子!”
秦默皺了皺眉,根本沒有心情跟秦鴻鈞繞彎子:“我找你有事,關於我媽的。”
“你媽?早知道你媽能生出你這麼個畜生來,我娶誰都不會娶她!”秦鴻鈞叫罵著,恍惚間看見秦默的眉毛皺著,一雙眼睛裡滿滿的都是冷淡不耐和厭煩,竟然讓他感到眼前的青年與記憶中的女人再次重疊,忽然像是反應過來什麼一樣:“好啊!你是來找我要錢的吧?你別想!老子的家業給誰都不會給你這麼個孽畜!現在想起我來了?我告訴你!晚了!我一分錢都不會給你!”
秦鴻鈞的臉上居然浮現隱隱出一種得意與興奮交織的情緒來,沈卓雲冷笑一聲,微微提高了聲音,說:“家產看得這麼緊,是想留給一個沒成型的孽種吧?”
秦鴻鈞的臉色立馬就變了。
沈卓雲笑著對秦默說:“看來我是沒說錯了,秦總終於要有兒子了。”
剛才沈卓雲看到外面蘇雯走路時不時用手拄著腰,腳上又是平底鞋,就明白了情況。說不定蘇雯這副姿態是故意做給秦默看的,可惜秦默全副心神都在母親當年的事故上,根本沒有注意到這一點,她的一身姿態全都做給了瞎子看。
秦默只略微訝異了一下,神色沒有任何改變:“那就恭喜秦總喜得貴子。”
兩人這一唱一搭,顯然是把秦默摘了出去,根本不把他算在“秦鴻鈞的兒子”這個名頭下了。
“你……”秦鴻鈞似乎想說什麼,卻被秦默搶先一聲:“秦鴻鈞,你上一次給我打錢是哪一年?”
秦鴻鈞的臉漲成了紫紅色,自從秦默的母親去世,他就浪的沒個正行,以至於根本不記得秦默需要生活費這回事了。上一次?他一點都不記得了,甚至他多少年沒給過秦默錢,他都記不清了。但是秦鴻鈞絲毫不覺得愧疚,他是秦默的爹,連秦默的命都是他給的,給不給錢都是秦默欠他的。
可眼下,秦默只淡淡地說了一句:“秦鴻鈞,你的東西我半分都不會要。我過來只想問你一句,我媽的死到底跟你有什麼關係?”
秦鴻鈞的神色如遭雷擊,秦默這個問題戳在了他的死穴上。
秦默緊緊盯著秦鴻鈞的雙眼:“你當初為什麼要撒謊?”
第88章 暴風雨(中)
“你胡說什麼!我……”秦鴻鈞的表現明顯有些不對勁,兩條眉毛擰著,臉上的肥肉一顫一顫的,看上去底氣還足,實際上眼神卻閃爍著。
他這反應讓秦默的心一路下沉,連帶著眼神都冷厲下來:“我有沒有胡說你自己心裡清楚,你以為當年的事真的能瞞一輩子?”
秦鴻鈞劇烈地喘息起來,一張嘴開開合合,只能聽到氣流摩擦的聲音,卻聽不到他聲帶有任何的震顫。
秦默似乎是下定了某種決心,站起身來,一步一步走到秦鴻鈞面前,眼裡帶著赤紅的血絲,一字一字說:“是你害死了我媽。”
用的是肯定句。
秦鴻鈞幾乎是下意識地破口大罵,連帶著一串侮辱性質的詞語,全部都傾瀉在了自己的兒子身上。可越是這樣,秦默就越能感覺到,哪裡不對。
秦默早就感覺到了,秦鴻鈞對自己的辱罵,想來都是用來掩飾他本人的軟弱或是心虛,他的腦子會下意識把自己所有的不好推到別人身上,借著辱罵別人來推卸自己身上的污點。比如秦鴻鈞不喜歡秦默看他的眼神,是因為秦默看他的眼神會讓他感覺自己像是一個無知可笑的人,而對於這種感覺,他的第一反應永遠是辱罵。
秦默幾乎已經習慣了秦鴻鈞的反應,所以對秦鴻鈞的激烈反應才感到一種詭異的味道。
現在的秦鴻鈞,在掩飾著什麼?
秦默抿緊了嘴唇,腳步停在了秦鴻鈞的辦公桌前,雙手撐著辦公桌,俯視著坐在桌前的秦鴻鈞說:“我知道,是你害死她的。”
“你不是想知道我為什麼總是不把你當做父親麼?因為我一直懷疑你害死了我媽……但是,我現在已經明白了,我的懷疑沒有錯。”
“秦鴻鈞,你有什麼資格做我的父親?有什麼資格……背著我母親的命,來辱罵我?”
秦默的眼裡幽暗一片,可就是這雙眼裡,倒映著秦鴻鈞一點一點扭曲的神色。
“胡說……胡……”秦鴻鈞的聲音從嘶啞的喉嚨里擠出來,猛然把桌子上的文件全都掀了下去,“噼里啪啦”響成一片,秦默心裡卻越來越冷,現在的他的精神出乎意料的集中,連陶瓷的鎮紙、玻璃的菸灰缸、還有塑料原子筆和木質筆筒的聲音都能一個一個分辨出來,秦鴻鈞臉上每一個心虛的表情他都能看的清清楚楚。
他已經被自己逼到絕路了,現在只差自己伸出手,在他的背後輕輕一推——
秦默把u盤輕輕放在實木的辦公桌上,清脆的一聲讓秦鴻鈞的瞳孔驟然收縮,而秦默的聲音卻不大不小,落在秦鴻鈞耳里是說不出的冷冽可怖。
“人在做,天在看。秦鴻鈞,你有沒有想到,當初的事情會有人錄下來?”
秦鴻鈞的臉色一下變得蒼白,神色扭曲的可怕,倏忽站起身來倒退了兩步,仿佛是在看惡鬼一樣看著眼前這個與自己有著血緣關係的親生兒子,忍不住嘶吼起來。
“我沒錯!我沒錯!那女人該死……她那樣看著我……她看不起我!她憑什麼讓我救她?”他的眼前一次又一次地閃現著女人那雙清冷的眼睛,和玻璃後那絕望瞭然的眼。一轉眼看到秦默那相似的眼神,倏忽笑了起來,笑聲誇張。“沒錯……我憑什麼救她?她該死!她不是看不起我麼?她活該被活活燒死!”
秦默聽著他的話,眼睛一點一點睜大,似乎明白了什麼,心裡卻還有著最後一線否認的傾向。
“對!不是我!我沒有錯!”秦鴻鈞此刻的精神已經極其不穩定,他的聲音幾乎能刺穿厚重的辦公室門,恐怕這一層都能聽清一點他的聲音。“我就是要讓她活活燒死!她不是看不起我麼!哈哈!看最後她那眼神,鑰匙?我有啊!我要讓她為一直以來對我的態度付出代價!”
鑰匙……
秦默終於明白了當時的真相。
他知道秦鴻鈞未必會認,事情已經過了這麼多年,如果秦鴻鈞打死不認,那麼再多的猜測也只會是猜測。如果想要知道,只能從秦鴻鈞嘴裡掏出來。
況且他的心裡也是有疑惑的,秦鴻鈞最大的弱點不是囂張自私,而是懦弱。
他甚至不敢面對別人對他的指責,這樣的他,真的敢動手去殺人麼?還是去謀害自己妻子的性命。秦默不是沒有過懷疑的。
可是,沒想到真相居然是這樣。
他曾經查過母親案件的具體情況,當時加油站最初發生了火災,最後導致了爆炸,而母親當時在車裡,不知是不是由於高溫,車子發生了故障,無法啟動也無法從內部開鎖,最後母親死在了爆炸里。
所有人都以為這是一場意外,事實上,這確實就是一場意外。
但是,不同的是,當時的秦鴻鈞在場,豐田車是婚禮時別人送給他們的禮物,秦鴻鈞和秦默母親都是有這輛車的車鑰匙的。
那時豐田車還沒有遙控車鎖,只要秦鴻鈞上去,把車鎖打開,秦默的母親就可以逃出來。
可是秦鴻鈞就這樣,眼看著秦默的母親在車裡掙扎,驅車遠離了火場,最後聽到一聲爆炸後,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