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曾讓我驕傲無比的人,他就像我做過的一個純白色的夢,夢醒了,畫布卻髒了。
可無論如何,父愛不會因為孩子對自己的厭惡感而減少,它反而會在愧疚中越積越多。
他給我找了個畫畫的老師,每天下廚做我喜歡的菜,他把大把的時候都耗在家裡,推了飯局應酬,而後買了尊佛像,祈求著神佛能原諒他不為外人道的骯髒。
一天天,一日日,我最終沒有去念舉辦那場夏令營的貴族學校,選擇了公辦的高中。
我以為我會難過很久的,直到我遇見了林琳柒。
她問我,嘿,你的名字是誰幫你取的,它有什麼特殊意義嗎?
也就是這句話,我想起這些日子老爹臉上的皺紋和倦容,想起他的白髮和聲聲的嘆息,想起家裡那尊香火不斷的佛像。
他自責的夠久了,我決定和他聊一聊。
“她們之中都是自願的嗎?”
“有些是,有些……不是。”
“你們強迫她們?”
老爹不說話,閉上了眼睛。
我像是嚴刑逼供的判官,一字一句的逼問著他,不斷的鞭笞著他的內心。
“怎麼強迫的?”
“很多種手段,毒品、打罵、凌辱……”老爹滾滾喉頭,沒有繼續這個話題,他只跟我說:“這個世間很艱辛。”
我沒有答話,客廳里就像是幾萬里深的海底,黑暗又沉鬱。
老爹看著我,張張口還想再說些什麼,話到嘴邊卻是一句:“午飯你想吃魚嗎?我去買菜給你做。”
我搖搖頭,沒有去看他慘白的臉色,禿自回了房間。中午的時候他來敲我的房門,叫我吃飯,我也沒有搭理。
人是鐵飯是鋼,難過歸難過,一到晚上我就餓的有些受不了,連摸帶爬的從房間裡出來找吃的。
夜深人靜,客廳里黑漆漆的一片,冰箱裡的東西正安靜的躺著。它們賣相上乘,看起來沒有動過幾筷子,想來老爹的胃口也不怎麼好。
我給自己盛了一碗冷掉的米飯,夾了一碗冰涼涼的菜,然後伸手關掉了廚房的燈。
客廳里恢復先前的黑暗,我甫一轉身,猛然就見著那尊掛在正對面的佛像。大概老爹臨睡前還不忘給它插了兩柱香,小指般粗細,此刻,紅紅的光就在夜裡燃燒,懸在半空中,像赤紅著一雙眼睛的妖怪般。
正文 第二十七章 姐抽的不是煙,是寂寞
這個妖怪張著大嘴,無聲的將房子裡的東西吞滅,先是餐桌、空調、沙發……然後是我。
我嚇了一大跳,碗筷從手裡滑落,摔在如水的夜裡十分的刺耳。
老爹聽到聲音,從房間裡趕出來。啪嗒一聲,他的手指按在開關上,客廳燈火豁然大亮,那雙赤紅的眼睛隨著燈光而消散。
他站在我面前,看著我驚慌過度的一張臉,束手無措的叫我:“拼拼啊……”
那尊佛像依舊端端正正的在那裡,眉眼低垂,面容是普度眾生的溫和。而它面前的香燭味道絲絲瀰漫,熏的人淚如雨下。
我看著它,抱著老爹泣不成聲。
魯迅說,真的猛士,敢於直面慘澹的人生,敢於正視淋漓的鮮血。這是怎樣的哀痛者和幸福者?
沒有什麼比我親爹更重要了,我得接收他的那些不堪,嘗試著去容納那些微末的悲涼。這有點不像我,可人生成長曆程不就如此嗎?不斷妥協,不斷認識到塵世間的磨難,看清這花花世界的表象。
就這樣,我和老爹重修於好。
可是有些東西確實改變了。
例如我不再管他叫爹地,而是稱他為老爹,帶著一股子暴發富的土氣。習慣了晝伏夜出,好像這樣可以離白日浮躁的喧囂遠一點。我離不開指尖的煙,那種味道能撫平我內心的躁動,讓我心安。
抽菸很酷嗎?
覺得酷炫狂拽騷浪天的那些個人啊,他們是年少不識愁滋味。日後識盡愁滋味,欲說還休。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
“那是因為有了癮嗎?”夏署冬又問。
我透過回憶里看著如今指尖的萬寶路,搖了搖頭,“我對它們沒有癮。”
“女孩還是別抽菸,這樣對身體好,皮膚也會年輕有光澤。”
我笑起來,說了句幾百年前爛大街的非主流話:“姐抽的不是煙,是寂寞。”
寂寞呵,寂寞。
我說的誠懇,字字句句都是最真實的想法。
夏署冬沒搭話,只是指尖一直婆娑在地面上。地上積了不少的灰塵,也不知道他在上面亂寫亂畫些什麼。
一道刺眼的燈光衝破黑暗而來,是范明。
我站起身來的時候,看了眼四周的黑暗,夏署冬站在我身邊,這黑暗中好像不那麼孤單了。我又聞到了那個夜晚,當時還被我稱為立夏的夏署冬打完電話給我後,洋溢在房間裡的芬芳。
九月的夜晚,已經有了立秋後的涼意,夏天還是那麼短暫。
第二天早上是星期一,失蹤許久的林琳柒終於現身,依舊是很不耐煩的狂按喇叭。
“來了來了,催催催,你當催著投胎啊?”我一上車,語氣就不怎麼好。
林琳柒如常的和我鬥嘴,那張女大十八變後的臉彎唇輕笑:“呦呦呦,一大早上這是吃了炸藥?火氣沖天的。”
“你還好意思說,這幾天都去哪兒浪了?怕是把我們革命的友誼給忘了吧。”
“嘿嘿嘿。”一說道這,林琳柒臉上露出討好的笑來:“小的哪敢啊。”
正文 第二十八章 做了……愛做的事
“哼。”我從鼻腔里發出冷冷的一聲輕嗤,“你丫的還不敢,那可就真的沒人敢了。”
林琳柒用肩膀推推我,“好了好了,蘇大小姐就別生我的氣了,這不,小的又老老實實的過來接你上學表忠心了嗎?”
我翻了個超級大白眼,沒有再和她計較下去。
畢竟林琳柒算是厚顏無恥之流的翹楚,我對她冷言冷語也好,怒罵嘲諷也罷,都像是一拳頭打在棉花上似得,不痛不癢,不能引起她半點的反抗。
她也不是第一次這樣玩失蹤,以往我都不會多問,但這一次我卻格外好奇她去了哪裡。
“去哪了?沒去哪,真的,別不信。姑奶奶我就這麼點能耐,能飛出生活這座五指山嗎?”
她癟癟嘴,簡單至極的回答了我的問題。
我看著她眼睛裡的閃躲和瞳孔里的那抹慌張,青天白日的,身子卻打了個寒噤,弄的雞皮疙瘩一身。
我清了清嗓子,一副今天不老實回答我問題堅決不善罷甘休的樣子。
“所以說嘛,到底是去了哪裡,見了些什麼人,做了些什麼事?”
林琳柒握方向盤的手指緊了緊,她的臉色有些白,神色有些嚴肅,話語還是我熟悉的吊兒郎當調調。
“當然是去了想去的地方,見了想見的人,做了……愛做的事。”她說完,邪氣的笑笑,舔了舔自己略微乾澀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