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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小到大,程樹被兩個男人騙過。
一個是她高中時候交的男友。濃情蜜意時他說要帶她離開她的生活,結果轉頭就把這件事告訴了她的母親。
那時候的鄧英還是個易爆無理的女人,知道這件事後,直接把她鎖在家裡,整整半個月沒讓她出去。
後來那個,是她上大學那會兒交的男朋友。他們約會的時候經常會帶上她那時候的室友,結果一學期還沒到,他就劈腿和她室友滾在一起。
走到這裡,這一路上,她遇見吃相難看的男人數不勝數。
後來程樹確信自己已經修煉成了一種功力,那就是看人很準,她一眼掃過去,對方心裡個子丑寅卯齷齪乾淨都看得一目了然。
不過,她從來也不會刻意去猜測什麼,只會跟從著自己的心走。譬如面對著譚臨時,她有種本能的信任,便不會對他多設提防。
所以,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早上杜宜美的話將她的某些自以為是與優越感推翻了一地。
她不是沒有接觸過這樣的男人:有著正式伴侶,卻還出來和別的女人搞著曖昧;
她也不是什麼義憤填膺的道德義士,面對他們,會惱羞成怒,會大聲斥責——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母親鄧英削弱了她的這種衝動。
大家都一樣,都是芸芸眾生里摸爬滾打的一隻芻狗,未必高貴,未必低賤。
她只討厭他們的一樣東西:那種極度的懦弱、搖擺、與不果決。
這長長的想法,程樹都懶得和譚臨說明——
就算他在前一天救過她,就算他前一天帶給自己那種強烈的感動,此刻也全都化作別有用心的接近罷了。
並且,她將譚臨今天的跟隨看作另一種別有用心的接近。
拍完街盡頭那個做民族包的老婆婆,程樹將手機收好,直起腰轉過身打算回去。
誰知,她大概是保持一個姿勢久了,前兩天又沒有好好吃飯,而且太久沒穿過鞋子——此時,眼前一陣發白,頭猛地一暈。
她的腳一軟,踩到一塊石頭,沒踩穩,腳踝一下子崴到了。
“小心!”不遠處的譚臨幾步衝到程樹身旁,問道,“你沒事吧?”
程樹微微皺眉,低下頭看自己的腳踝。應該是扭得厲害,她疼出了一身冷汗。
譚臨也看過去。她腳踝高突的骨頭處已經迅速紅腫起來。
程樹默不作聲地撐著地面站了起來,一瘸一拐地,準備自己就這樣走回林下客棧去。
“你不能走了。”譚臨攔住她,“等會兒你的腳就要腫出來。你這樣走,過兩天恢復起來很慢的。“
程樹看了他一眼,用眼神示意他放下手。
譚臨站著沒動,堅持道:“不行。”
程樹便沒再理會他。她徑直繞過了他抬起的手臂,一瘸一拐,走得極慢。
譚臨向來是個極其敏感的人,他在剛才就感受到了來自程樹的這種冷若冰霜的疏離。如今她不聽自己的話也在他預料之中。
他在原地躊躇片刻,像是做了什麼重大的決定。
隨後,他邁開步子,幾下就趕到程樹的身邊,也不多說廢話,一下子將她抱了起來。
她的身上傳來一股辛辣而韌實的香氣。
“嘶——”
他聽見女人極輕微的倒抽氣聲。順眼看去,她臉上布著大顆大顆的汗珠,顯然是疼痛難忍了。
天氣雖悶熱,但山里地勢高,倒也有幾分清涼。現在她出了這麼多汗,明顯已經很痛,卻也不表現出一刻的脆弱來。
譚臨抿了抿唇。
女人很輕,幾乎沒有什麼分量,他幾下子就把她托在了背上。然後,他也不管她如何掙扎反抗,只沉默不語地向前走去。
事實上,程樹也並不打算反抗。
成年男女之間的相處,哪有那麼多矯揉造作欲拒還迎。她對譚臨的態度,充其量只是反感而已。
現在她已經向他明確表達過自己的態度,他若不接受便可直接離開——而現在,他選擇繼續別有用心地接近自己,她也懶得去心疼他的女朋友,指責這種渣男行徑。
說到底,這是他自己的事。
她知道自己不會越界,就夠了。
程樹虛弱地趴在譚臨的背後,無精打采地想著。
陳北及說得對——這世上,果然還是他那樣的男人多啊。
石子路彎彎繞繞,大寨子密密麻麻鋪陳在山坡上,直通向密林的最深處。譚臨的腳步平穩而有力,有規律的一晃一晃間,程樹竟然不覺有了困意。
腳上的劇痛猶在,困意卻粘連著湧上。迷迷糊糊間,她聽見男人說道:“那是我騙她的。”
。?
“那是我騙她的。”見她沒有反應,男人又重複了一遍,語氣和他腳步一樣,平穩且清白,“我沒有女朋友。那個話,是我騙她的。”
程樹沒回話。
“我原來有一個女朋友,在來這裡之前分手了。”譚臨頓了頓,“我沒有騙你。真的。”
“是麼。”程樹的聲音淡淡。
“嗯。”
“但你騙了她。”——這個“她”指的是杜宜美。
她的聲音沒有起伏,不起波瀾,譚臨不用轉頭都能在腦海中描畫出女人的那種對什麼都滿不在乎的樣子。
但是,她這句話里卻藏著不易被發覺的冷酷——這不得不讓人覺得,她其實在在乎著什麼。
“她說得對。”女人又道,“陳北及,我男朋友。他是死了,但是我們還沒有分手。”
譚臨“嗯”了一聲,沒再多言。
走了一段路,他停住歇了歇腳,抬頭看向前方。
入目是大片大片的梯田。已經到了植物最繁盛的季節,梯田裡灌滿了水,浸著根莖浸著淤泥,污濁裡帶著特別的清冽。
這地方雖盛名在外已久,但交通不便,遊人本就不多,又正逢雨季,走到僻靜處,真如同這全世界只剩下了他們兩個人。
空中打了幾個悶雷,天色越發陰沉了。
背後的女人虛若無物,有時候他甚至疑心她已經不在那裡。耳畔的呼吸聲平穩而綿長,譚臨又緊了緊手腕,低頭愈發仔細地看著腳下的路,也愈發小心翼翼地往上走。
他們肌膚緊貼,離得這樣近,那股獨特的焚香混合生薑的氣味尤其明顯。
這種香氣獨屬於他之前認出的冥府之路。
走到林下客棧。他前腳剛踏進屋門,後腳暴雨便傾了盆,“嘩”地一下就傾瀉下來。
胡一民正在櫃檯後頭坐立不安地望著門口。見到譚臨背著程樹進來,他的眼睛一亮:“哎呀,阿臨,你還沒走啊!太好了!我剛才還在擔心著呢。天色這麼不對勁,她一個人在外頭又不回來,我擔心死了,正想要下去找她……”
他幫譚臨扶著程樹,將她輕輕放到一樓的沙發上,又問道:“誒,對了,怎麼是你背她回來的啊?你已經回過家啦?事情辦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