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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為刺中的部位是心臟,所以當場死亡,根本沒有搶救的餘地。

    他算了時間,正好是程樹開始出現異樣的時候——那麼時間線就對上了。

    新聞在最後一一列出陳北及這些年以來所獲的榮譽,譚臨一條一條仔細看了下去。

    獨立紀錄片畢竟小眾,他對這方面的獎項也一無所知。

    但只看報導中穿插著的陳北及的拍攝作品,他也能體會到對方身體裡那種敏銳的力度與旺盛的天才。

    下面的網友紛紛評論道:可惜了。

    也有人說,平溪縣這地方他知道,那裡因為油水足、待遇好,成了極好的事業墊腳石。領導們都喜歡在那裡做個三五年,搞出一些政績之後就走了,所以才導致管理混亂,鬧出今天這個大亂子出來。

    下面有人附和說,這事一定和行政層面的管理脫不了干係。否則陳北及怎麼能進到那麼危險的地方拍攝?那地方連危險精神病人都有機會拿到刀子捅人?而且在光天化日之下都沒人發現?現在出了事,肯是管理的疏忽與食物。

    有人嘲諷,藝術家腦子不靈清,這事就是陳北及自己作出來的。

    無論如何,借著網絡的力量,這件事發酵得很厲害,論戰愈演愈烈。  

    譚臨盯著“平溪縣”這個地名,眉頭越皺越深。

    沒人會比他更熟悉這個地方。

    自從十歲與母親分別,他便與父親搬到了這個位於東部的叫“平溪”的地方,一住便是十幾年。

    電光火石間,他想起汪明霞的那個電話。

    ——“他們說你爸之前的工作上出了失誤,剛剛,就前兩天,鬧出人命來了!”

    難道……

    他快速退出微博,撥通了汪明霞的電話。

    *

    與此同時,隔壁的程樹也接到了一個電話。

    來電的是郭簡靈,陳北及的母親。

    她的聲音嘶啞,顯然是因為哭得太久了。

    一個人,一路順風順水得到了中年,卻突然失去了自己心愛的小兒子,任誰都接受不了這個事實——尤其是她這個養尊處優久了的貴婦。

    郭簡靈一向來都不喜歡自己。如今,自己算是間接害死了她的小兒子,她更是恨不得拿刀砍死自己——  

    像現在這樣,天天打電話來,用最惡毒的語言詛咒痛罵自己,又算什麼呢?

    程樹仰躺在床上,有些漠然地按下了擴音鍵。

    “喂!”郭簡靈尖聲罵道,“程樹!你怎麼還不去死!你還有沒有點良心!我兒子都因為你死了!你為什麼還有臉繼續活著!為什麼死的不是你!說啊!你還不快去死啊——!”

    死、死、死。

    這一個字像針尖刺穿她的鼓膜,直搗她的理智。

    程樹緊閉著嘴唇,沒說話。

    “說話啊!你說話啊!”這段日子裡,郭簡靈已經完全拋棄了自己所自矜的那些教養與貴氣,活活成了一個市井潑婦,

    “你給我裝什麼啞巴!你就是怕死!你就是一個膽小鬼!你害死了我兒子,就想著麼一走了之?我告訴你,沒門!就算你走到天涯海角,我都會找到你!我要親眼看看,你到底會得到什麼報應!”

    程樹張了張口。

    她想說,她已經得到報應了。

    但是她沒能說出口。  

    在她的生活里,陳北及的事已經是一根致命的□□,隨時會將她炸入萬劫不復之地;而郭簡靈的話就像一連串的荊棘,每日每夜地刺痛著她的神經,將她拉入更深的沼澤地。

    她完全可以不接郭簡靈的電話。但是她沒有。

    這像是一種自虐的方式。郭簡靈的話如影隨形,隨時隨地得告訴著她,她做了什麼錯事,又將因此會怎樣陷入這種無窮無盡的悔恨與自責中。

    電話那頭的郭簡靈邊哭邊罵:“我早就和小北說了,叫他別和你在一起。他就是不聽話,他就是不聽媽媽的話……程樹,你為什麼要纏著他,你為什麼纏著他……!”

    愛情是一種原罪嗎。程樹想。

    她恍恍惚惚地陷入了自己的沉思,耳畔全是郭簡靈的啜泣聲與咒罵聲。

    似乎過了很久很久,那邊的電話突然被搶下,隨之而來響起的,是一個男人低沉的聲音。

    “程小姐你好。”他自我介紹道,“我是陳欽。”

    程樹頓了頓,終於開口:“你好。”  

    陳欽——她從陳北及的口中聽過這個名字。

    這是陳北及堂哥,他大伯的兒子。

    自從陳北及的大伯和伯母在二十多年前出車禍身亡後,他的爸爸便把陳欽領養到自己名下,讓陳北及和陳欽成了名義上的親兄弟。

    從前,程樹聽陳北及提起他這個哥哥,都是“我哥”、“阿欽”這樣,叫得十分親密。

    她知道他一向很敬重自己的這個哥哥。自從陳北及撂了家族攤子一走了之,一門心思搞藝術之後,就是他的這個哥哥在撐著家族生意的場面。

    陳欽的聲音渾濃,很難讓人走神:“程小姐,我小嬸她最近因為北及出了事,精神很恍惚。我剛剛才發現,她趁我們不注意的時候給你打了很多個電話。我不知道為什麼她會覺得北及的死是你的錯,但我明白,這件事和你一點關係都沒有。你大可不必將她的話放在心上,我也鄭重向你道歉,只是……”

    他欲言又止。

    程樹抓著手機的指尖緊了緊。

    陳欽見她沒反應,繼續道:“只是,關於北及的追悼會……我希望程小姐你還是不必出現了。”  

    他話說完的那一刻,程樹的思路一下子飄遠了。

    她想起她和陳北及剛認識那會兒,是在一個獨立紀錄片的放映會上。

    那天的片子叫《骨未成灰》,講得是重慶的一家養老醫院裡的事,她記得清清楚楚。

    老人們一個個佝僂著背,目光渾濁,行動遲緩,就算隔著屏幕也能聞到他們身上獨屬於死亡惡腐朽氣息。

    影片最後的半個小時裡,她一直在哭。還是鄰座的男人給她遞了一張紙:“擦擦眼淚吧。”

    “謝謝。”她轉頭看了他一眼。

    他的頭髮有點長,遮住了大半張臉,只露出一個尖銳的下巴,印滿粗糲而獷然的細碎胡茬。

    等放映結束後,有人拿著話筒站起身來高談闊論著自己對於醫療、養老、保險系統的見解與批評,男人卻轉過頭,沒頭沒腦地沖她說了句:“還有二十九年三個月零六天,我一定不在這個世上了。”

    “為什麼?”她愣了好一會兒。

    “那時候我都60歲了。”男人嘆了口氣,一指屏幕,一本正經道,“你看看他們,老去多恐怖啊。我可不能容忍我活在一個再也沒有姑娘為我瘋狂的年紀。”  

    這回程樹看清楚了他的臉。

    這人是很帥。她想,一時沒忍住,輕笑了一聲。

    “活60年就夠了?”

    “夠了。”男人點點頭,“最好不要自殺,天災人禍的就很ok啊。自殺之前要做的心理建設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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