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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一民報了一串數字,哭喪著聲音擔憂道,“阿臨啊,這電話我打了很久了,一直都打不通,你要去也沒用啊!”
譚臨抿了抿唇:“我試試看。”
“好吧。”胡一民緊張道,“你來的吧?東西都在這邊,我幫你看著呢。”
“嗯,馬上上飛機。”
“那就好那就好。”在濃濃的依賴感之中,胡一民掛了電話。
登機口慢慢開始排起了長隊。譚臨一邊走到隊末,一邊給程樹打了一個電話。
電話通了,沒人接聽。
自動掛斷後,他又打了一個。
還是沒人接聽。
就這樣,他一直孜孜不倦地打著,一直到登機為止。
起飛時間已到,空姐一個一個座位走過來,提醒乘客關閉手機。
在關機前的最後一刻,他給程樹發了兩條簡訊。
“程樹,你在哪兒?我是譚臨。在林下客棧住在你的隔壁。”
“我很擔心你。”
*
北海,冠頭嶺。
海浪翻滾,海岸邊的沙子磨得粗糲。沙灘上一排攤子的盡頭處是一個算命攤,擺攤的人叫趙老二,算出來的命,很靈。
趙老二的命不好。
他一出生,趙家就被打成了地主階級大反派。父親帶著他和他哥趙老大拼命往南逃,一直跑到瓊州海峽邊上的北海,對面就是中國最南邊的海南島。
跑也跑這麼遠了,你總不能帶著倆娃游過去吧?
見時局有變,風聲減緩,他父親索性住了下來,定居在這個陌生的城市。
這一停留,一晃就過去幾十年。
北海地處全廣西最平坦的平原,曾經的趙家卻是聚居在桂北最深的大山里。
趙老二的出身成分不好,但他卻有一個不為人知的秘密——
趙家的占卜術,從漢代一脈相承,實乃一絕。
苗疆的巫蠱之術天下聞名,可卻鮮有人知道,壯族趙家的算命術“米囉了”可窺往昔,絕禍福,通陰陽,度生死。
米占算命沒被列入世界文化遺產,真是可惜了哎。趙老二總是這麼想。
他哥哥趙老大一向對家族的事業沒興趣,早早地考了大學娶妻生子,現在做個公務員,倒也是幸福美滿。
但趙老二不同。他不甘心趙家的米占算命術被埋沒,趁這兩年北海的旅遊業發展起來,就跑到最西邊的冠頭嶺海灘邊擺了一個攤,專門為人算命,試圖將這門絕藝發揚光大。
冠頭嶺沒啥看頭。只不過因特殊的地理條件,疾風吹句浪,打出了沿岸一排的海蝕崖岩。
石頭黝黑,嶙峋瘦骨,就像被燒乾的枯枝爛葉,故而得名——“海枯石爛”。
這“海枯石爛”聽著比“天涯海角”還浪漫,故而來遊玩得儘是些成雙成對的情侶,趙老二的算命攤子前面,也總是擠滿了想要測感情與姻緣的男男女女。
看多了,趙老二也就愈發看破紅塵。這些個戀愛男女,嘴巴上說得多好聽呢,什麼生生世世永不分離,其實都是假的。
有時候,他甚至都不用占卜,只要一眼掃過去,十個里有八成都是不長久的。
不過他從不說破。
算命這門學問,妙就妙在一個“玄”字。相同的一件事,你說“必分無疑”,和提醒雙方“見微知著,唯有貞者不疑”,是完全不一樣的效果。
這天,趙老二的生意有點兒少。
大概也是天氣的緣故,來冠頭嶺的遊客並不多。
臨到傍晚,漫天雲霞紅映天,滿世界都是瑰色血紅。趙老二見風雨欲來,連忙收拾起卦攤,打算早點趕回家去。
一邊收拾著,他一邊順手打開了收音機。
收音機裡頭傳出天氣預報員的播報:“……中央氣象台已於今天中午發布颱風橙色預警,颱風預計於明天凌晨登陸廣西北海市附近。廣西氣象台提醒廣大市民,颱風天氣危險,請……做好必要的安全保護措施,關好門窗,請勿隨意出門走動……”
“哎呀……”趙老二看著颱風降臨前瑰麗的天色,微微嘆了口氣,“又要來颱風了啊。”
很不經意地,他的目光落在不遠處的礁石旁,一個面無表情的女人身上。
她穿著一件薄薄的白色開衫,目光空洞,只看著遠處的海天線發呆。
海邊的風很大,她的衣擺在風裡瘋狂擺動著,海浪卷蝕著她的腳踝,似乎下一秒就要將她吞沒。
這畫面看得趙老二心裡一驚。
他下意識地“哎——”了一聲,叫道:“姑娘——快回去吧——颱風要來了——”
那女人沒動。
趙老二不放心,又叫了一聲,那女人還是沒有反應。
要是平常,趙老二一定不管閒事就走了。可是這回,他鬼使神差地朝那女人走了過去。
“哎,姑娘。”走到近前,他拍了拍女人的肩膀,“快回去吧,颱風要來了!”
女人似乎這才注意到他。
她慢慢地轉過頭來,眼神聚焦,目光輕輕拂過趙老二的臉,只說了兩個字。
“是麼。”
☆、算命
看到她的目光,趙老二猛地一愣。
比起海天交界處燃燒的夕陽,或是用力拍打在黑色礁石上的海浪,這女人的目光太輕、太淡、太無所謂了,實在算不得什麼。
可是就是這一點淡若無物的目光,卻讓趙老二的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寒顫。
這樣的眼神太熟悉了。
他苦思冥想幾秒鐘,依稀想起,阿爸上吊的那個晚上,他最後一次看到阿爸,他就是這副模樣的。
這樣一個年輕的姑娘,卻有一雙將死之人的眼睛。
趙老二不是沒有見過來這兒自殺的人。
這兒風疾浪駭,就算人死了,屍體也會被海流吸走,什麼都不會留下,是個葬身大海的好地方。
往年他就遇到過一個姑娘。那姑娘在這裡徘徊了整整一天,見他注意到自己,便也時不時與他眼神交流一下。
等他收攤的時候,那姑娘終於忍不住了,跑過來和他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哭訴,說什麼男友劈腿閨蜜,還騙走了自己的初夜,自己也不想活了就跑來想跳海,這樣也死得美一點啦吧啦吧啦吧啦。
這樣的矯情,趙老二見多了。他一眼就看出這姑娘陽壽長得很,活不到九十九也能活到九十八——總之,她是個惜命的人,只不過遇到了點小挫折很難過而已,但根本不可能在這個地方悄聲無息地跳海自殺。
他勸慰了她幾句,直把那姑娘逗樂,高高興興心滿意足地離開了。
算卦幾十年,趙老二有一雙很毒的眼睛。他能看出別人的感情與心理,也能一眼看出,面前的這個姑娘,和他們都不一樣。
“姑娘啊。”他小心翼翼地開口問道,“一個人?”
他好像聽到了那個“嗯”,好像又沒有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