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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悔”這個詞一出來,像是突然有一陣猛烈的海風吹來,她一下子驚醒了。
口袋裡的手機依然還在震動著。
程樹的手腕微微顫抖,從口袋裡摸索著掏出手機。
“你在哪兒?”
電話那頭的聲音屬於那個男人。
“北海。”那聲音就像最後一把刀刻在她的心上,讓她慟哭出聲。
她卑微地、近乎哀求地祈禱道。
“我想自殺。”
“你能不能阻止我。”
作者有話要說:喜歡趙老二,考慮再讓他出鏡。
☆、溺水
電話通信的原理,說白了就是聲波和電流之間的轉換。
所以,你聽到的聲音並不是真正的聲音,而是經過轉換之後的電流振動;但是,你得到的信息,卻是真正的信息。
一字不差,一字不漏。
“我想自殺。你能不能阻止我。”
程樹的聲音清晰,連細微的顫抖也聽得清清楚楚。
譚臨在聽到這句話的那一剎那,就完全失語。
這話聽上去著實詭異。
死亡面前,有人會因疾病求助,有人會因脅迫求救,怎麼會有人,健康又自由,乞求別人阻止自己自殺?
若是方路南知道了,一定會冷冷一笑,罵程樹一句“矯情”。
可今天,站在這裡的人是譚臨,聽到這句話的人,也是譚臨。
他知道,程樹是真得處在絕境。
就像當年,他站在學校的天台邊,一隻腳已經邁了出去。
夜晚的風極溫柔地拂在他的臉上,天台下面,有人在打球,有人在跑步,操場上熙熙攘攘,那麼多人,他必死的決心裡,也藏了一點隱秘的希望。
如果,如果有人看這裡一眼就好了。
但是下一秒,他又為自己的這個想法感到羞恥,痛恨自己的懦弱與無理取鬧。
“去死”這件事,有什麼特別的?你憑什麼覺得別人應該注意到你?你去死,就是希望別人注意到你嗎?
半個身子已經壓在死亡線上,他卻開始猶豫,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不是真得想死了。
那天,他就是被自己這樣一團複雜的情緒推下樓去的。
後來,譚臨想,如果那天有人,隨便什麼人,在旁邊拉自己一把就好了。
然而沒人會對他的人生負責。
只是他,也只有他自己。
所以,那天晚上,當譚臨看到程樹站在客棧門口的欄杆上搖搖欲墜時,便拼命拉了她一把。現在,她又需要自己去拉她這一把。
她是克服了多大的恐懼、掙扎與羞恥心,才向自己發出求助信號。
在這一刻,譚臨強迫自己保持鎮定。他聽見聽筒里傳來巨大的海浪聲。
“你在海邊?”
“嗯。”程樹的聲音被風浪打得支離破碎。
“哪裡?”
“北海,冠頭嶺。”
譚臨的心一沉。
北海,冠頭嶺。
他知道這個地方,就在北海市最西邊的半島,是看日落最好的地方。
那裡風浪極大,是海防要塞,不知道多少海寇喪命於此,屍骨無存。
他的心狠狠地揪了起來,就聽著聽筒里,那海浪的聲音近了又遠了,近了又遠了,也和他的心一起,一下又一下地用力拍打在礁石上。
“我來了。”他說,“等我。”
電話斷了。
海枯石爛的海蝕岩旁,程樹將手機扔到了遠遠的沙灘上。
她一步一步地往大海的深處走去,任由海浪吞沒她的腹、她的胸、她的脖子、她的眼睛。
然後,她的最後一根頭髮也在海面上消失了。
海浪狂嘯著沖向礁石,發出亘古的怒吼聲。
海面一片深黑。沒有人影。
除了岸上的一雙鞋子和一隻手機。
什麼也沒有。
*
電話斷了的時候,譚臨剛出機場。他來不及打車去火車站換乘動車,直接用手機叫了一輛順風車。
頁面跳了又跳,他根本沒在意價格,直接發布消息。
沒過多久就有人接單,司機的電話打了過來。
“喂,要坐車去北海是吧?”是個帶著方言口音的中年男子。
“嗯。”譚臨抬頭看了一眼位置,“我在出發大廳5號口。”
“是這個樣子的。”那人解釋道,“你這個時間段去北海是要加錢的,因為我空車往返,就帶你一個人,過去不划算。”
“要加多少錢?”
“我給你650。”
三百公里的路程,這個人要價650。
那人見譚臨不說話,又道:“現在過去都這樣的,有些人還要貴哩,我這個價格還算好的……”
譚臨看了一眼手錶,管不了那麼多了,直接打斷他:“好,可以。”
“哎,好嘞!”那人說,“我這就來啊!”
沒過多久,一輛黑色大眾停在譚臨身前。
譚臨上了車,司機是個圓臉的中年男人,啤酒肚卡在狹窄的駕駛室里,一臉無害的樣子。
他朝譚臨打了個招呼,邊發動車子邊說:“帥哥啊,還有一個事情我要和你說一聲。”
“嗯?”
“那個,過收費站口子的時候,那個過境費,也是要你自己來出的啊。”
“……”譚臨知道今天自己必定是要被這個人狠狠宰一刀了,可是他也懶得多費口舌,“可以,麻煩師傅你開得快一點,我有急事。”
“好嘞!”司機也是很久未見這樣的爽快人。
在這塊兒做生意的人,無論是滴滴車司機還是計程車司機,大家都講好了,去北海的遊客都是按人頭收費,四五百塊錢不等,不壓價可提價。
一般來說,第一次聽到這個價格,遊客多半會把電話掛了,等多問了幾個司機,發現所有的價格都一樣,才會認栽,隨便找一個司機走。
像譚臨這樣自己說什麼價格都欣然接受的遊客,倒是少見得很。
司機從後視鏡里看了譚臨一眼:“帥哥,我這個車子是把你送到北海火車站的哦。”
“北海火車站?”譚臨一皺眉,“可以送到冠頭嶺嗎?”
“冠頭嶺?”司機嚇了一跳,“這黑燈瞎火的,帥哥你去冠頭嶺作什麼啊?日落早沒了,日出也要等到明早才有啊。”
“我去找人。”
“找人?”司機後頸一寒。
冠頭嶺那樣險的地方,平時也就是遊客去,這人還能去那種地方找什麼人?莫不是見鬼了?
此時,車剛剛駛離機場。這裡離城市遠,公路邊皆是僻靜地兒。
司機頭皮發麻,訕笑道:“帥哥,冠頭嶺我送不了……”
“為什麼?”
“那地方太遠了,不划算……”司機沒說實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