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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夠了!”

    男人突如其來的怒斥將杜宜美嚇了一跳。

    她全身條件反射地一抖,被譚臨半提著,下意識噤了聲。

    程樹沒說話,似乎一點兒也沒將她粗魯的辱罵放在心上。她只面無表情地看著杜宜美,卻極鮮明地表達了自己的態度。

    譚臨在杜宜美身後冷冷道:“說夠了嗎?”

    杜宜美眼角噙了淚花,過了好半天才轉頭看他:“阿臨,明明是她……”

    “明天一路平安。”譚臨雙手鬆開她,“再見。”

    說完,他一把抓起一旁程樹的手,將她拉進自己的房間,“砰”地一聲關上房門。

    只留杜宜美一人站在走廊上,梨花帶雨,楚楚可憐。

    聽到爭執聲,樓下的胡一民忙不迭地趕了上來。看到這般景象,他心下微嘆,將杜宜美領到樓下勸了又勸。

    一直等小姑娘被他逗得破涕為笑上樓休息,他才徹底放下心來,長長地嘆了口氣。

    哎,這多事之秋,他真是有操不完的心吶。

    *

    樓上的203房內,男人和女人對坐,靜默不語。

    起先,譚臨是想把程樹帶進來勸勸她的。

    畢竟,杜宜美太年輕,太不知輕重,也不懂程樹現在的狀況。她說出那麼多揭人傷疤的話,他怕程樹一時想不開,又會想到自殺。

    然而,這個女人現在的情緒比他想像中得要好一些。

    雖然杜宜美的話對她造成了極大的衝擊,但她的狀態卻不錯。

    甚至,在譚臨坐下的時候,她還能冷靜地對他說句“謝謝”。

    “小姑娘的話……你不要想太多。”

    猶豫了半天,譚臨只說得出這麼一句話。

    “她很喜歡你。”程樹說。

    譚臨沉默著聳了聳肩。

    一時間,房間裡安靜下來。

    隔著木門,他們只能隱隱聽見從樓下傳來的交談聲,觥籌交錯聲,其中甚至還帶著酒釀的香氣——但這一切卻愈發讓人覺得自己與這塵世隔得很遠。

    程樹看著地面,譚臨看著她。

    她的身上傳來若有似無的焚香與生薑的氣味,沉悶與燥辣混合,讓他覺得這一刻平靜極了。

    自從父親去世後,他從未這樣平靜過。

    過了很久,還是女人先開了口:“下午你說你也生過病。”

    “嗯。”

    “你也跳下去過。”

    “嗯。”

    “可是你沒死。”

    “嗯。”

    “是真的嗎。”程樹緩緩抬起頭來,用力看進譚臨的眼睛,“你說的都是真的麼。”

    譚臨皺了皺眉,再次撩起衣服,一指自己的胸下肋骨處:“你也看到了……”

    “不,不是這個。”程樹搖了搖頭,“你說會後悔的,是真的麼。”

    譚臨被她的眼神微微震住。

    很多年了。他已經很多年都沒有看到過那樣的眼神了。

    一個人在沼澤里掙扎了太久,滿鼻子都是腐爛的味道,看不見陽光,也聽不到鳥叫。只有敵人,只有敵人時不時地從你背後捅上一刀,然後將你踩進更深的深潭——

    這種日子過多了,是會讓人瘋掉的。

    無助、悲愴、自棄、絕望。

    曾經,多少個日日夜夜裡,他從鏡子裡看到自己的這雙眼睛,就是這樣的,就是這樣一雙孕育滿了死亡氣息的眼睛。

    但程樹也有不一樣的地方,她的眼睛裡,又多了一些東西。一些譚臨也說不上的東西,這種東西這讓他想起它小時候豢養過的一隻兔子。

    那隻兔子是父親送給他的。他用高高的硬紙板盒子將它圍住,但它依然每天都試圖跳出牢籠。

    一開始他不以為然,因為那硬紙板對於它來說太高了。後來它竟然成功了,它跳了出去,消失在盒子裡。

    他很久找不到它,便放棄了,直到後來廁所被堵住,管道工從下水道里撈出它的屍體。

    幼年他看到它的屍體。那是一堆灰色發臭的細胞,已經腐爛得失去了絢爛的白色,噁心異常。

    連汪阿姨都不想看它第二眼,直接讓人扔到了樓下的垃圾桶里。

    但是他總覺得那裡頭還藏著什麼東西,讓這堆屍體有了別的意義。

    那是一種就算掉進下水道、絞進垃圾堆都不會消失的東西,就和程樹現在所擁有的那種東西很像——

    譬如無畏。

    又譬如……不甘的吶喊。

    譚臨久久無言。

    隨後,他誠實地回視程樹的雙眼,然後以同樣的力度,用力地、堅定地點了點頭。

    “真的會後悔的。”他說,“所以請你務必好好活著。”

    他的話音剛落,程樹的眼睛裡突然流出了眼淚。

    她大約沒發覺自己在哭,只覺得臉頰上有些涼,便下意識抬手捂了捂。

    譚臨看著那行眼淚流過她瘦削的頰畔,腮邊,脖頸,鎖骨,最後滑入她的衣領里。

    女人發了很久的呆。最後她站起身來,慢慢地將床上的被單褶皺撫平,然後對譚臨說:“能不能給我一點安眠藥。”

    “你應該去看醫生。”譚臨說。

    “嗯。”程樹點點頭,“我會的。”

    譚臨起身,在包里找到藥瓶,倒了三顆藥,遞給她。

    程樹沒接:“能不能給我六顆。”她頓了頓,“這些不夠。”

    譚臨抿了抿唇,又多倒了三顆給她。

    “謝謝你。”臨出門前,程樹再次轉身道,“晚安。”

    “晚安。”

    譚臨關上門。

    他背靠著門,很久都沒動。

    摒除了樓下的喧囂,四下一片安靜。隔壁再沒有傳來哭泣的聲音。

    過了許久,他躺到床上,打開手機搜索“陳北及”這個名字。

    瀏覽器很快跳出來一張照片。

    照片上面的男人,長了一雙極其濃密而雜亂的眉毛。

    他的頭髮半長,攏在耳後,鼻子挺直,骨頭深邃有力,低畫質都掩蓋不了下巴上粗糙而凌亂的胡茬——這些都讓他擁有一種野生而冷郁的氣質。

    照片上的他,指尖夾了一支煙,力度隨心所欲,整支煙凝籠在唇畔呼出的青煙里。

    譚臨長久地盯著這個男人的眼睛,突然有些煩躁。

    是程樹會喜歡的男人。他莫名其妙地想。

    他退出頁面,又去微博搜索了陳北及的最新消息。

    跳出來的第一條就是一則新聞:

    【獨立紀錄片導演陳北及拍攝時不幸遇害,警方:兇手為精神病人,無法判刑】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solitude的地雷,還有solitude和胡顆顆的營養液。也謝謝留言的小夥伴們。愛你們。

    ☆、報應

    譚臨微皺了眉頭,手指往下划去。

    這篇報導里說,陳北及最近在平溪縣拍一部有關精神病院題材的紀錄片,卻在拍攝過程中被兩名失控的精神病患者用水果刀捅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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