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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她的背影消失在大門之內,胡一民才走了過來,斜倚著半個身子在欄杆上,笑眯眯道:“帥哥,你看上她咯?”

    譚臨看了他一眼,胡一民自顧自地說下去:“這女人都在這兒住了大半個月了。你看她那個樣子嚇不嚇人?我心裡都慌死了,巴不得她快點走。”

    “嗯?”

    胡一民一抬下巴:“喏,之前還好,雖然話不多,但是都會和人講講話。結果一周前接到一個電話,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就變成這個樣子了——話麼也不講了,整天把自己關在房間裡;也不吃飯,偶爾出來就是到這裡抽菸。”

    他一拍欄杆,長嘆一口氣:“啊,我真怕她哪天從這裡掉下去噢。”

    譚臨問:“她待了這麼久?”

    “她又不是來旅遊的!”胡一民撇了撇嘴,“說是到這裡拍什麼紀錄片,已經付了一個月的房錢咯。不過我估計啊,照這樣子下去,她一個月以後絕對走不了。”他一揮手,“改明兒個我去淘寶買個監視器裝在門口,否則哪天她出了事,我渾身是嘴都說不清。”

    她竟然是拍紀錄片的。譚臨沉默一會兒,又問:“她叫什麼名字?”

    “程樹。”

    “哪個樹?”

    “樹葉的樹。”胡一民答,“這人奇奇怪怪的,這名字也奇奇怪怪的。”

    譚臨含糊地應了一聲。

    挺好聽的啊。他在心裡想。

    一陣山風吹來。胡一民抱了抱肩膀,抱怨道:“這鬼天氣!大夏天的,怎麼突然冷下來了?帥哥,要不要進去喝一杯?”

    “叫我的名字就好。”譚臨禮貌地搖搖頭,“我坐了一天火車,有些累,先上去休息了。”

    “好的,阿臨!”胡一民非常自來熟,一拍他的肩膀,笑道,“今晚客棧里會有趴,大家一起看看電影打打牌什麼的,有空下來玩?”

    譚臨笑了下,轉身進了大門。

    上樓,開門。

    他的房間裡安靜,隔壁什麼響動都沒有。譚臨累極了,本只想躺在床上眯眼休息一會兒,卻不由自主地沉睡過去。

    他做了一個夢。

    夢裡,小鎮上的那個殯儀館又出現了。一片慘白之中,他看見父親的殯棺靜靜擺在自己面前。

    有好多好多人撲到他的殯棺上嚎啕大哭,可是他看不見他們的臉。這殯棺就像一個巨大的漩渦,把他生命里所有流動而不腐朽的東西都吸乾了。

    他心裡很悲傷,難過得幾乎都要死去,可是卻一點兒都哭不出來。

    最終他放棄了。

    那殯棺上落了許多菸灰,零零點點有些髒。譚臨拿出紙巾,仔仔細細地將殯棺從頭擦到尾,然後趴在父親的身上,和他說了許久的話。

    有之前講過的,也有之前沒講過的。

    等到汪阿姨瘋狂地拽了一個醫生到他父親前面,聲嘶力竭地要求賠償二十萬塊錢的時候,譚臨站起了身,靜靜走出了殯儀館。

    同父異母的弟弟、單位的領導、親朋、好友走馬燈似得登場,悲愴欲絕的,沉痛安慰的,幸災樂禍的——他們的畫面大多一閃而過。

    直到最後,登場的是阮穎。

    他和阮穎在一起的時間不長。最初是家裡催著,經過熟人介紹相了一個女孩。他父親看著這女孩長得不錯,嘴巴又甜,他就這麼談下來了。

    父親不知道,他卻是知道的——

    阮穎和他在一起,不過是為了他父親的權勢。她在鄉鎮呆得久了,一直想調到縣裡來。

    所以,等到他父親去世,阮穎自然也離開他了。

    他們的分手很和平,很冷靜,冷靜到不像是兩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冷靜到不像有任何感情存在過。

    阮穎說:“你爸死了,我也沒調上來。我們分手吧。”

    他說:“好。”

    母親、父親、女友相繼離他而去。譚臨二十幾年循規蹈矩的人生,就這樣分崩離析。

    這個相同的夢,譚臨已經做了整整一個月。他近乎麻木地看著夢裡的自己經歷著無休止的死別與生離,卻沒想到,在夢的最後,程樹竟然出現了。

    夢裡的程樹依然是那個樣子。單薄的身體,稀亂的頭髮,淡漠的眼睛。

    她光著腳在地上走來走去,恍然間看到譚臨,便湊上來,吻了他一下。

    那唇和她的人不一樣。

    她渾身上下都是薄薄的淡淡的,唯獨那嘴唇豐滿而濃烈。譚臨不由自主地摟住她的肩膀,將她的唇貼在自己唇上,不放她離開。

    她的嘴唇沒有溫度,冰涼得沒有熱氣。縱然是這樣柔軟的地方,卻依然撐著骨架般得刺人。

    然後他被自己驚醒了。

    窗外暮色漸沉,一片貓眼似的深藍色,大概已經是六七點的光景。譚臨側過身子,發現自己的拇指與食指正環過一個圈,用力抵在自己的嘴唇上,構成夢裡的那個場景的觸感。

    ……什麼鬼。

    他幾乎是有些慌亂地將手指從唇上移開。然後猛力一撐,從床上坐了起來。

    一覺睡到黃昏日落時總會讓人很不舒服。像是錯過了很久的熱鬧喧囂,似乎被全世界拋棄。

    譚臨揉了揉太陽穴,隨意披上一件衣服,便開門下了樓去。

    胡一民正坐在樓梯口的沙發上看電視。見譚臨下來,他招呼了一聲。

    “阿臨,休息這麼久,餓了吧?想吃什麼啊?我讓廚房給你去做!”

    被他一提醒,譚臨才發現自己胃凹進去地痛,當真是餓了。他抿了抿唇,說:“隨便什麼都可以。”

    “看來是真餓了。”胡一民笑道,“你倒是有口福嘞!現在有竹筒飯、糯米雞,還有剛釀好的米酒,平時都沒得剩下的,今天都歸你!”

    譚臨低聲道:“謝謝。”

    他環視一周,最終坐在靠窗的位置,窗戶外面就是七星伴月。

    水粼粼的梯田上是如茵的小山包,籠著中間一輪彎月亮,水光倒映著昏色,梯田錯落有致,就像女人細緻的骨骼。

    飯菜很快就上來了。譚臨沒吃飯,先喝了一口米酒,醇厚清甜,帶著濃郁的米香味。

    正在此時,木質樓梯上傳來“咚咚咚”的腳步聲。有人和胡一民熱烈地打了個招呼,譚臨抬頭看去,是杜宜美。

    她此刻也轉過了頭來,看到譚臨,眼睛一亮,蹦蹦跳跳地過來打招呼:“嘿!帥哥!你也才吃飯啊!”

    “……嗯。”

    “我也沒吃,咱倆一起吧?”杜宜美拉開譚臨對面的椅子,一屁股坐下,對著桌上的飯菜感慨道,“哇塞,糯米雞竹筒飯,前兩天我都沒吃到哎!你運氣怎麼這麼好!”

    譚臨又禮貌地“嗯”了一聲,說不出拒絕的話。

    這邊這麼熱鬧,胡一民也湊了過來,打趣道:“宜美,原來你已經認識他了啊!我剛才還想著給你們介紹一下來著。”

    杜宜美一挑眉,滿眼的狡黠與得意:“那是當然咯!這裡有帥哥,我當然趕了緊得認識他了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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