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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千淼沒想到任炎聯繫的人,會是之前打電話的那個記者,那個在電話里神氣地稱呼自己為「我佟某人」的人。
可是仔細想想看,找他又沒有什麼好意外的,找他才是正合適。
任炎把手機放在茶几上,在圍著茶几的一圈人的絕對安靜和矚目中,撥了號碼,開了免提。
他把接下來和記者的精彩博弈實時展現給大家。
電話一通,任炎開門見山:「佟記者,麻煩你聯繫一下格嵐爾家紡的董事長彭乙申,有些事瀚海的周總想和他面對面聊一下。」
他的語氣用詞全都不卑不亢。
這回倒輪到那個佟姓記者裝傻:「喲,任總,我不知道您在說什麼呢。什麼格嵐爾?什麼彭乙申?」
任炎不慌不忙:「那我就跟你再說明白點。」
他頓一頓,語氣稍稍有變,楚千淼從中聽到了更多的冷靜肅然。
「這不是你第一次敲上市公司了佟記者。」任炎用了很顯白的措辭,並且不給佟姓記者任何插話機會,他緊接著說,「我整理了一下近幾年的新聞資料,發現佟記者你有好多次,專門在擬上市公司上市前,報導他們的雷,其中一些公司你很快又會幫他們做澄清,後續這些公司也都順利上市了。」頓一頓,任炎說,「佟記者,如果仔細查下去,不難發現你和這些公司之間的貓膩吧。」
楚千淼明白了,這位佟記者一定也像敲瀚海家紡一樣威脅過那些擬上市公司,有的公司開始時不信邪不理他,結果被他暴雷後影響了上市,於是不得不私下找到他,給他筆好處,讓他再寫一篇澄清稿子。而那些擬上市公司最終想盡辦法得以順利上市。
她想就是因為這些妥協了的擬上市公司,才餵出了佟姓記者這麼個不知饜足寡廉鮮恥的壞傢伙。
聽筒里傳來那位記者的笑聲:「任總的想像力可真是好,比我們做記者的還會編故事!」
任炎沒理會他的否認,他繼續順著自己的話說下去。楚千淼覺得這是任炎的一個好本事,不管你說點什麼干擾他,都不會打斷他既定好的思路。他實在是一個過分理智的男人。
「那我就繼續給佟記者再講一段真實故事。我想在瀚海準備上市時期,想必是格嵐爾家紡的老闆彭乙申發現了佟記者你有專長,於是找了你。然後彭乙申和你,你們很早就從瀚海家紡的董事著手,提早布局,設卡埋雷。其實我也想過,董事違規增持這件事,解決起來沒有那麼難,你們為什麼還要設這麼個障礙?我後來想,可能你們是有兩手準備的。」
楚千淼豎著耳朵認真聽,聽任炎一點點抽絲剝繭。她一個字都捨不得錯過。
「第一方面。你們設置董事違規增持這個障礙的初衷,其實是釣魚執法。你第一次聯繫我的時候,其實是想我會怕上市受到影響,因而主動對你說:你們想要多少錢?只要能解決這個問題,我們願意給你錢。我想你一定是錄了音。等我們之後拿了封口費給你,到時候你就會拿著錄音和封口費去監管部門舉報我們,到那時,這種花錢壓事的情節可就比董事違規增持本身嚴重得多了,瀚海家紡的敲鐘上市可就不知道得是什麼時候了。而這一邊瀚海因為釣魚執法不能上市,另一邊格嵐爾一定會把你舉報上交的封口費補給你,讓你沒有任何損失。」
楚千淼聽得心驚肉跳的。她還真沒想到這一層。她想任炎到底是怎麼做到的?在他接起電話的一瞬間,他就能把一切可能性全盤地擺在了腦子裡,隨後針對每種可能性馬上出招應對,攻防都做得滴水不漏。她想他可真夠神的!
「第二方面。假如瀚海這邊不對你的暴雷提醒上鉤,不肯給你封口費,你們也可以說這顆雷其實是在聲東擊西,等這顆雷暴過以後,你們還有後手,就是炮製專利侵權的訴訟事件。正好格嵐爾有個人叫狄沖,他原來是瀚海家紡的,他和你們一起研究出技術侵權這麼個主意,隨後狄沖負責實施,去收買瀚海原來的研發部同事,讓這個同事把瀚海升級後的技術內容透露給他,然後製造出格嵐爾更早就有這個技術的假象,反過來誣陷瀚海升級的技術是抄襲格嵐爾的。」
佟姓記者還是笑,仿佛雲淡風輕,但他聲音的發緊發啞已經出賣了他。
「我都不知道你到底在說什麼!」佟姓記者笑著說,他的聲兒已經有點虛了。
楚千淼想你當然知道,你要是不知道你何必耐著性子聽這么半天?你正因為心虛,所以想聽聽任炎到底能了解整個過程到什麼程度。
任炎卻越來越穩:「沒關係,你只要知道你得幫我聯繫彭乙申就行。」
佟姓記者繼續裝傻,呵呵呵地笑:「我都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你憑什麼讓我給你幹這干那的?」
任炎說:「佟記者,既然這樣,那麻煩你聽一下下面的兩段錄音。」
任炎說著從西裝內懷口袋裡掏出一隻錄音筆,按開播放鍵。
楚千淼覺得這時的任炎像一個會發光的魔術師,他在繽紛變幻著人們想不到的神奇魔法。
錄音筆里傳出的,是他第一次在深圳機場和那個記者的通話錄音。
錄音里,開始時是佟姓記者引著話,想讓任炎主動說出希望能用錢解決問題的想法。但任炎跟他裝傻兜圈子。楚千淼記得當時連她都聽出來了,這記者是在要好處費,封口費。但任炎就是一副的確不懂的樣子和他兜圈子,就是不往「你想要多少錢」上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