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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他很快又會意識到自己暫時安全了。梁丘雲已經走了,長達兩個月的提心弔膽,坐立不安,終於結束了。
懸著的心也會慢慢放下,回到了這個家裡。湯貞向周圍看,看床邊的地毯,看臥室牆上掛著的抽象畫作——是小周喜歡的風格嗎?湯貞放下手裡的劇本,索性躺回到被窩裡,把小周昨晚剛枕過的枕頭輕輕拿過來,抱在了懷裡,湯貞低下頭,用被子蓋住自己和小周的枕頭,他用自己的整片背把枕頭在懷裡小心翼翼保護起來。
不知是不是這段時間噩夢造成的連續反應。湯貞總覺得小周的床架上方有一塊黑色的空間。白天看著還好,湯貞仔細端詳,確定它只是天花板而已。可每次夜裡醒了,湯貞再次偷偷睜開眼瞧,就覺得那是一面黑色的方塊,匍匐在他的上空。
那是什麼呢。湯貞覺得它貼在那裡,好像一大塊遮光布。它實在太黑了。湯貞盯著它看得越久,越覺得它像是個別的東西。
像嘉蘭劇院平整光滑的舞台地板上凹進去的那塊墳墓。
墳墓看起來黑洞洞的。
小周有時也會醒,會把湯貞摟著,帶著悶悶的鼻音,問他怎麼又醒了。小周好像感覺不到英台的墳墓近在眼前,也無所謂那塊遮光布貼在那裡。只是遮光布而已。小周低頭親湯貞的臉,親得湯貞很快閉上眼睛,渾身都熱乎乎的,所有的聯想也很快被驅逐出他的腦袋,像太陽焚燒一切,連灰燼都不會留下。
七月二十一日,湯貞慣例去診所複診。申大夫問了他一些問題,覺得很奇妙,前面時間病情不太穩定,還以為要復發了,過了兩個月,病人就自己緩和過來了。“你已經慢慢學會了如何同真正的自己相處。”申大夫人雖然年輕,說話的口吻卻總顯得很老練,說什麼都很篤定,“這說明我們的治療很有效,也許你真的會痊癒。”
溫心跟著一起來,聽了這話格外開心,郭小莉在旁邊也問申大夫,阿貞下一步有沒有希望重新開始工作。離開診所的時候湯貞手扶著樓梯,低著頭認認真真地走路,溫心在旁邊和郭小莉聊天,郭小莉笑著說,一開始還沒對這個申大夫抱有多少期望:“北京能看的大夫不多了。”
溫心天真道:“我就說嘛!湯貞老師的病一定會好的!好人有好報的!”
祁祿開車,先把郭小莉和溫心送回了公司,接著載湯貞回公寓。湯貞獨自坐在車裡,一開始頭靠在窗邊,也不說話,後來手機響了。
湯貞接起電話來。“餵?”很小聲。
祁祿在前頭也不作聲。
“祁祿在開車,我們回去再說吧。”湯貞道。
祁祿忽然猜,打電話來的人是那個脾氣奇差無比,無人不知的小少爺,周子軻。
果然,湯貞都說了“回去再說”,通話還是沒結束。過了好一會兒,湯貞才軟軟的,用以前哄祁祿做聲帶手術似的聲音說:“我已經在路上了,很快就回去。”
湯貞就算談戀愛,聽起來也很冷靜自持,在祁祿看來,湯貞就不像會在感情中沉淪太深的類型。
可周子軻是個例外,祁祿至今仍記得,去年這兩個人剛在一起的時候,湯貞幾次被周子軻的冷落弄得要瘋掉了。
祁祿猜不透,湯貞正過著什麼樣的感情生活。作為貼身助理,祁祿要幫湯貞瞞住郭小莉和公司,卻又同樣被湯貞蒙在鼓裡。湯貞從不提及他與周子軻之間的感情,除了脖子上手腕上偶爾有些痕跡以外,平時也看不出別的異樣來。湯貞又是個不喊疼不叫苦的人,遇到再難的事也能露出笑臉給人看,祁祿實在太了解他了。
所以就算在周子軻那裡受了罪,經受著折磨,湯貞也不會讓祁祿知道。
不過連申大夫都說,湯貞的病情恢復得很好,可以說是奇蹟。算算日子祁祿也知道了,從和周子軻相識、相戀以來,湯貞的病情居然真的大幅好轉了。所有人都告訴祁祿,周子軻是個花花公子,遊戲人間的混世魔王,報紙上今天一個緋聞女友,明天一個一夜情對象,恨不得下一秒就搞出一個孩子來,弄出一場豪門狗血鬧劇——
“你已經到了?”保姆車開進地庫,湯貞問手機裡面,然後扭過頭望向窗外。
一輛雪佛蘭就停在地庫角落裡,車燈正在閃。
湯貞匆忙掛了電話,他收拾了一下身邊的病例單,都留在車裡,只拿了大夫開的新藥,拆了藥盒,裝進口袋深處。看上去,湯貞仍在隱瞞周子軻很多事,像隱瞞祁祿一樣。“祁祿,我先走了,”湯貞從後面扶住了駕駛座的靠背,囑咐他,“回家路上小心一點,別開太快。”
祁祿看著湯貞下了車去,好像一秒都捨不得讓這個年輕人多等。
兩天以後,深更半夜,祁祿在家裡正睡著覺,被手機鈴聲吵醒。
他只是助理,又不是藝人,不會有人這時候找他的。祁祿摸過了手機來,突然看到湯貞的名字,他第一反應是湯貞怎麼這時候還不睡覺。
祁祿接起電話來,他忽然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他想起湯貞那時候瘋瘋癲癲的樣子。
“他下周有工作嗎。”
電話一接通,對面是一個陌生的年輕男人的聲音。
祁祿愣了。
居然是周子軻本人。
周子軻這個人脾氣古怪,深更半夜打電話把人吵醒,也沒有什麼抱歉的意思,口氣還理所當然的,似乎全天下都是他的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