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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
他承認這不是他的專業範圍,他不知道什麼是對湯貞來說更好的。
周子軻在車裡呆坐著,靜靜等待天黑下來,然後他去看看阿貞拍得怎麼樣了。這時他手機響了,是艾文濤打來的電話。
艾文濤問,哥們兒,什麼時候回北京,吉叔今天給我打電話,邀請我們一家下星期上山參加你家老爺子的壽宴。
“我不知道,”周子軻說,又抬起眼看了路對面遠處的山腰,劇組一群小黑點就聚在那裡,“我不一定能回去。”
“別介啊!”艾文濤忙說,又想了想,“你是不是想把那個,湯貞老師帶回去啊?”
周子軻很無奈道:“拍電影呢,可能拍不完。”
艾文濤很不理解。
“什麼電影拍不完啊?”艾文濤說,“整倆替身,現在不都流行電影特效了嗎,什麼特效做不出來?”
周子軻發動車子,開出這條路,往山腳下的方向駛去。天已經完全黑了,路邊一盞盞燈都亮了,周子軻遠遠看著,劇組除了道具車提前開下來了以外,人都在慢慢步行下山。
保鏢們沒有跟在周子軻身邊。因為他實在喜歡自己一個人待著,厭煩看到他們。也就是為了阿貞心安,這段時間周子軻見保鏢的次數比過去五年十年都多。
周子軻在路邊停了車。他走上山去,沒走一會兒就看到阿貞被林漢臣和溫心包圍在中間,慢慢下山的身影。
一看到周子軻站在下面,溫心說:“湯貞老師,子軻來了!”
湯貞還穿著亞麻制的戲服外套,他原本小心翼翼看下山的台階,生怕摔倒了,這會兒他往山下跑,周子軻走過去接住他了。
在北京的時候,他們兩個人恨不得天天在一塊兒,而來了劇組,動不動就半天都見不到一面。
周子軻低下頭,借著山道路燈的昏黃光線,他看到湯貞咬緊的嘴唇,額頭鬢角沁出的汗,湯貞的手心打開了,裡面一彎一彎的月牙兒,都是指甲陷進去的痕跡。
看來又是難熬的一下午。
周子軻看到他這個樣子,總是很想說,他其實一點兒都不希望湯貞忍耐什麼,他有能力,讓湯貞一直無憂無慮地生活:“和我在一起,你其實沒必要這麼堅強。”
但他說不出口。
這種話實在太過於輕鬆了。
湯貞抬起頭,那雙透明的眼裡映出小周的影子。小周摸了摸他的臉,捏了捏他的耳朵,大拇指從湯貞咬住的嘴唇上按過去了。
湯貞忽然張開嘴了,缺氧一般,深吸了一大口山間的新鮮空氣。湯貞低下頭了。
“拍電影好玩嗎。”
周子軻問。
“我拍不好。”湯貞悄聲說,低著頭,很羞於見人的樣子。他把手放進小周牽他的手裡,兩個人一起這麼往山下走。
周子軻低頭看他。
林漢臣對周子軻說過,如果周子軻待在片場,小湯的表現能提高到七十分的水準,上不去了,因為他總是走神;如果周子軻不在,小湯雖然在四五十分的階段飄忽不定,但偶爾,會有那麼幾分鐘,他突然在鏡頭裡呈現出滿分的狀態。“要等,要找,只要不很快出現失誤,他這個狀態能保持到一條拍完,我就很有成就感。他還是有天賦,小湯有天賦的啊!”
只要不失誤——周子軻想,只要沒有推倒那條多米諾骨牌,阿貞是完全有能力,找回他過去所熱愛的東西的。
只有這樣,阿貞也才能夠徹底“活”過來。
而不是永遠在家裡,在被窩裡,病怏怏的,沒有自我般,等待著周子軻下班回家。
“你是不是從小時候起,就想拍電影。”周子軻突然沉聲說。
湯貞抬起頭看他。
“我記得你以前告訴我,你爸爸帶你去電影院,天天看電影。”周子軻告訴他。
“嗯。”湯貞望向前方,點頭了。
最早在香城看電影的時候,湯貞很小,不到十歲,坐在爸爸那輛二八大槓的後車座上。“小周,你見過二八大槓嗎?”湯貞問。
“什麼是二八大槓啊。”周子軻柔聲道。
“就是自行車,有一條很長的橫樑。”湯貞鬆開了小周的手,邊走邊在面前比劃。
“哦哦,我見過。”周子軻說。
香城不比北京這麼的乾燥,那裡終日被霧氣籠罩,頭髮總是濕的,衣服很難晾乾,人生活在哪裡,總顯得悲傷、憂鬱。平日生活也單調,唯一新鮮快樂的事情,就是去劇院看戲,或是去電影院看電影。
童年時代,湯貞對於香城以外的世界,全是靠電影得來的印象。世界繽紛多彩,全是美好的,深沉的,叫人目不暇接的,充滿了驚險刺激或是搞笑幽默的橋段。
“你爸爸也喜歡看電影。”小周說。
“嗯,”湯貞低頭回憶道,“電影院不開門的時候,夜裡我們在家很無聊,爸爸也不愛看電視,我就在陽台上演電影給他看。”
小周看他。
“我很少演錯,”湯貞說,“只要演了他就笑了。”
雖然爸爸後來還是去世了。冬天那麼冷,河水也冷,爸爸跳進了河裡,他不怕冷嗎?爸爸再也不想看阿貞在陽台演的“電影”了,是不是?“電影”能改變什麼呢,這麼美好的東西,為什麼也留不住爸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