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湯貞推開臥室的門,發現周子軻兩隻眼睛睜開了,正呆呆盯著窗簾上的花紋直勾勾地瞧。
“你醒了?”湯貞到他面前,不知道窗簾上有什麼。
周子軻轉過頭來,那失魂落魄的眼神落到了湯貞臉上。
湯貞是忙碌的,穿了一件寬鬆的毛衫,這讓他看上去不像簾幕上的鶴那樣纖細,倒像只貓。湯貞的袖子擼起來了,露出兩條小臂,端著一盆涼水放到床頭桌上。周子軻盯著這樣的湯貞愣愣看了一會兒。
不是做夢,是真的湯貞。周子軻看了四周,他感覺這裡不像湯貞家的客房。
“你對退熱貼過不過敏?”湯貞在耳邊問。湯貞在水盆里沾濕一塊小毛巾,擰乾了,疊成長長的方塊,靠近過來蓋在周子軻的額頭上。
周子軻抬起眼,先瞧了湯貞近的臉,又瞧掛在牆上的那一袋點滴。
“這是什麼。”周子軻開口問,他喉嚨發出的聲音乾澀嘶啞。
“你發燒了,”湯貞用溫水壺倒了一杯水,看著他道,“現在我們還不能出去,先給你打個退燒針……到夜裡如果還沒退燒,我再帶你去醫院做檢查。”
“不用。”周子軻說。
他向來不把發燒當回事。每次不舒服,頂多睡一覺就沒事了。一覺不成,那就睡兩覺。
湯貞臉色卻不好看。
“你昨天半夜到我樓下,為什麼不給我打電話。”湯貞問他。
周子軻看著湯貞。
“就算不想回家,再怎麼沒地方去,也不能在車裡睡覺,”湯貞告訴他,“你知道昨天夜裡地庫有多冷嗎。”
周子軻沉默了一會兒。
“你家裡不是來人了嗎。”他說。
湯貞眉頭皺起來了。
周子軻道:“你讓我走的。”
“我這個地方住不了人,你就不能找能住人的地方住?”湯貞也沉默了會兒,再說話的時候,他語氣都有些變了,“如果我不在這裡怎麼辦,如果我出遠門了,你難道就一直睡在車裡?睡地庫?”
周子軻瞧著湯貞那難過勁兒。
他一雙眼睛宿醉,發紅,把湯貞的微妙情緒看在眼裡。
他能說什麼,在遇到湯貞以前,他確實從沒覺得睡車裡有什麼不好。
*
周子軻對退熱貼不過敏,但他不說,就這麼看著湯貞忙碌,在他床前騰換毛巾。湯貞的手本就涼,沾了水,貼到周子軻燙的額頭上,比什麼退熱貼都有效。湯貞一邊擰毛巾一邊問他想不想吃東西,周子軻一點胃口也沒有,便搖頭,就見湯貞坐在床前打開了一個盒子,用夾子夾出冰來。
冰塊蹭在周子軻乾裂的嘴唇表面,很快融化了一些,潤濕了病人的嘴唇。湯貞靠近過來,扶起周子軻的頭:“你的體溫太高了。”
“體溫高怎麼了。”周子軻訥訥地說,他的頭被迫抬起來,半個身體靠在湯貞胸前。
“體溫太高,人會燒成傻子。”湯貞像在講故事。
周子軻可能真的快要燒成傻子了,他的臉貼在湯貞胸前的毛衫上。真軟,他想,真好聞。湯貞把幾粒藥塞進他嘴裡,周子軻也不知道那是什麼,就著湯貞端到他嘴邊的水,迷迷糊糊把藥吞了。
湯貞還端著水杯,半勸半哄的:“你發燒了,再多喝一點。”
周子軻眼睛慢吞吞地眨。
湯貞也出了汗。他額前的頭髮像周子軻一樣濕透,一縷一縷的。臉頰淌下汗來,湯貞也顧不上擦。有那麼一瞬間,周子軻那正被高熱炙烤的腦海中忽然閃過一個奇怪的念頭:他就算燒成了傻子,湯貞興許也是會這樣照顧他的。
他到底憑什麼這樣想呢,他跟湯貞才認識幾天呢。周子軻感覺湯貞的手扶著他的頭,這個動作就好像湯貞正抱著他。湯貞把水杯稍稍舉高了一點,周子軻把半杯水都喝掉了。
周子軻躺回到床上,他先是呆呆望了一會兒天花板,望天上飄忽不定的鶴群。他覺得不真實。過了會兒他視線挪回了床前,湯貞正坐在床邊,低頭默念一張藥品說明書。
周子軻看到湯貞眉頭裡皺的擔心,眼睛裡藏著的不安與憂愁。湯貞把說明書放下,抬頭觀察輸液管里藥水滴下的速度,他用手心輕輕覆蓋住周子軻插著針頭、貼了紗布的左手背。
“手涼吧,”湯貞問他,“我去給你拿個暖手寶。”
然後湯貞就出去了,離開這房間。周子軻呆呆看著他又回來,把一個暖得甚至有些發燙的東西小心墊在了周子軻左手下面。
“藥滴得快嗎,疼嗎?”湯貞又問。
周子軻一眨不眨,只顧看湯貞的臉。
湯貞還是站起來調整了輸液的調節器。“可能還要一個多小時才能打完,”湯貞說,他夾出一塊新冰塊,周子軻嘴唇張開了,乖乖把冰塊含進嘴裡,就聽湯貞說,“你困了就睡一會兒,我就在門外,有事情你叫我我聽得到。”
周子軻沒有點頭,也沒搖頭。湯貞從外面關上這房間的門。當四周陷入一片昏暗的時候,周子軻的眼皮終於闔上了。
他再沒夢到什麼巨大的難吃的燒麥,什麼也沒夢到。
醒來時已是午夜。黑暗靜謐,周子軻身邊沒有人,也聽不到任何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