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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曹年上次親眼見到的湯貞,還是那個坐在椅子上,木木呆呆回答著“大海好黑,好冷”的湯貞。是那個瑟縮著,想了很久很久,才說,每天最開心的是,是做小周要做的事的那個湯貞。
那個時候,湯貞就像每一個剛剛出院不久的患者,很難與現實的外部世界相融合。他一句話也不對子軻講,把自己封閉著,像一團簇起來了的含羞草。
而現在子軻口中提到的湯貞,不僅會跑會笑,會每頓飯都吃一點,還恢復了味覺,子軻身邊的這個湯貞會隨心所欲地彈尤克里里,會跟隨著音樂擺動頭部。湯貞會試著用筷子吃飯,哪怕失敗了,夾不起菜來,也不會就害怕地把筷子放下,而是會自己想主意,挑出菜來吃。
曹醫生試探道:“子軻,你們明天就要去下個外景地?”
“怎麼了。”周子軻吃了半碗麵條,勉強填了肚子,又開始喝咖啡。他今天晚上還是不能好好睡,還要準備下個外景地的事情。
曹醫生想,最近北京是不好待下去,環境對湯貞這個患者時時刻刻又有刺激。
“要不然,你們明天晚半天再走,”曹醫生誠懇說,“明天上午,你帶他過來。”
周子軻坐在沙發上,想了想。
他拿出手機,正想給外景攝製組的領隊打個電話。
一看屏幕上,祁祿不知什麼時候給他發了條簡訊。
新信息來自祁祿(湯貞助理):
[你在湯貞家嗎?]
周子軻愣了愣,回復道:一會兒就過去。
窗外,北京的天早已黑了,大雨來臨前的風,讓那幾片芭蕉葉子緊貼著窗玻璃扭曲地搖曳著。
新信息來自祁祿(湯貞助理):
[他把我們都支走了,他現在自己一個人在家。]
在湯貞的事情上,周子軻似乎永遠都很難擺脫那種內心深處潛藏的恐懼與不安。他不知道下一刻會面對什麼,這不像周子軻生命里的很多事情,容易控制,可以彌補,相反的,周子軻總認為是湯貞的意志在控制著他,而與湯貞之間的這段關係,也總是遊走在失而復得與得而復失的邊緣。
湯貞越來越好了,於是便令人放心了,令所有人再一次徹底放鬆了對他戒備。從曹醫生的表情也看得出來,很少有患者會恢復得這樣神奇這樣快,這是不可能的,是人間降臨的奇蹟?
周子軻總是以為奇蹟會伴隨著他。
湯貞呢?湯貞也知道嗎?
從周子軻十八歲那年的記憶里,湯貞就是一個過於神秘的複雜難解的生命。他似乎時時刻刻都會對周子軻報以笑與關懷,又隨時會抽身離開。每一次,每一次周子軻都會在裡面沉淪著,他像一個鐘擺,很難控制自己的走向與刻度。畢竟他周子軻的人生從第一刻起,就註定充滿被動。
“小周……”湯貞昨晚在那個山洞裡膽怯地,又惶恐地說,“我喜歡你……”
湯貞站在房間門口,在山裡的霧氣中對他笑。
周子軻此刻瞧著車前方的人行道,他疲憊的眼睛眨了眨,也覺得這一切太美好,美好得如在夢裡。
已經有雨開始落到窗玻璃上了。周子軻把車開到了湯貞樓下,卻發現人山人海的,滿滿全是記者與狗仔,竟比今天送湯貞來時候還多了。見到周子軻這輛黑色布加迪夜裡駛過來,這些記者們也全像瘋了一樣地激動,似乎一點也不怕周子軻的車會碾上他們,撞上他們。周子軻舔了舔嘴唇,他沒時間再等了,根本開不進地庫去。周子軻在原地停車熄火,頂著窗外蜂擁而至的鏡頭和閃光燈,他推開車門就下去了。
湯貞家裡太安靜,靜得叫人心裡發慌。又暗,客廳燈都關著,一盞也沒開。周子軻按了指紋進了門,他顧不上換鞋,走進去。
“阿貞?”他問道。
只有臥室里亮了一盞很小的壁燈。
是那種夜裡睡覺都怕黑的人家,才會在牆上裝的小燈。
周子軻停在了門外,他很難掩飾他的氣喘。
那小燈只能驅散一點點的黑。湯貞就坐在那片沒有黑的光暈里,一開始低著頭,聽見了周子軻的話,才後知後覺抬起頭來。
湯貞的頭髮順,梳得很仔細,齊齊整整的,湯貞把它們順到耳後面去,便露出他的整張臉來。湯貞穿了件寬大的袍子,是件大褂子,只有在光照到的地方,周子軻才能看清那一串串的鳥羽,繡在上頭,這麼多年一直沒有褪色。
周子軻站在門外,眼睛時不時眨動著,望著裡頭那個人。
他不知道他是從一場夢中醒來了,還是重又走進了另一場夢裡。
第五幕芭蕉
完
作者有話要說:
一直追文的小夥伴可能知道我如夢寫起來是很慢的,因為總是要修,花很多時間梳理。但是第五幕為了能一直寫下去,在連載過程中第一次放棄了這個過程。其實大家總和我說,很好看啊什麼的,我心裡也很沒底。只能等到全文完結以後,再回過頭來從第五幕仔仔細細開始修,開始判斷,那樣的話,無論過程中遇到什麼難處,最起碼我已經先把一個故事完整地寫出來了。連載過程中有瑕疵,希望大家先體諒。
然後是,第五幕《芭蕉》到這裡就結束了(當然本章還有一場重頭戲)。主題是愛與關懷,人格重建,是圍繞著湯貞的早期恢復來寫的,當然裡面也自然而然的,有小周內心裡的成長變化在。整體比較溫情脈脈,沒有什麼冷酷的跌宕起伏的情節。這一幕,我覺得,如果對兩個人物沒有產生那種,類似於愛的情感的話,可能會不太喜歡這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