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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說說你的想法,”林漢臣說,“祝英台,你怎麼想的。”
“我覺得她……很勇敢,”湯貞說,“像我就不是這麼勇敢的人。”
“怎麼個‘勇敢’法?”
“這種,認識了三年,簡簡單單就可以為愛殉情,為愛而亡的想法,不顧一切,拋棄家庭,說陪葬就陪葬的做法……”湯貞皺了皺眉頭,偷偷看了喬賀一眼,又看林導,小聲問,“要說實話嗎。”
“快說。”林導道。
“我感受不了,”湯貞說,“就像喬大哥說的,這個故事後半段太‘傳奇’了。”
喬大哥。
喬賀一笑。
“這種傳奇故事,聽聽可以,為愛死,為愛生,故事簡單刺激,觀眾知道怎麼回事就很高興,”喬賀接過湯貞的話來,和林導說,“但要拿到舞台上來演,讓我們演員來演,還是要講邏輯,可信度,說服力。這故事裡面每個人的思維方式都好像直線一樣簡單,見了就愛,愛了就死。要按這個演,那才是小孩子家家鬧著玩。”
林漢臣早聽說喬賀,當年在戲劇學院禮堂畢業演出,一個人獨角戲撐滿全場,博得滿堂彩,在他們小圈子鬧了個大新聞,風光得很。畢業以後卻沒多久就沉寂了,至今沒幾個導演肯用他。每天閒坐辦公室喝茶看報,一顆好苗子,當鹹菜一樣醃在缸里。
他算是知道個中緣由了。
喬賀說,首先祝英台會愛上梁山伯的原因,他就不太明白。
“英台甚至沒有愛過其他人。當然,她是素日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沒見過多少男人,但她飽讀詩書,天生聰慧機敏,自詡神機妙算,能把生身父母耍得團團轉。這樣一個祝英台,想必不是那些一出門見到一個男人便要眷戀上的女人可比。在書院裡,她和梁山伯三年相處,這是他們愛情萌芽的階段,可整個過程中,沒有耳鬢廝磨,沒有男歡女愛,沒有怦然心動,只有簡簡單單同窗之誼,以她的慧眼,不可能看不出梁山伯是個什麼樣的人,”喬賀先是和林導說,說到這,又對湯貞道,“梁山伯這個人,一無英台之勇,二無英台的謀,三,他身無分文,相貌平平,古板迂腐。固然人忠厚老實,可他忠厚得過了,近乎痴傻了。十八相送時,面對英台幾番暗示提點,始終一竅不通。再如何是一個滿腹經綸的才子,無法與英台心有靈犀一點通,又有什麼用?”
湯貞睜大眼睛,神情專注,聽喬賀的話。
林漢臣在旁邊不言語,但看他臉色,反倒緩和了。
“所以說,祝英台究竟愛梁山伯什麼?總有人說,自古以來,機靈女子就是偏愛呆瓜傻小子,可就是郭靖,見面還能請黃蓉吃一頓飯呢,”喬賀笑道,湯貞愣了愣,也笑了,就聽喬賀講,“黃蓉如何鋪張浪費,郭靖一應接受,面對黃蓉這麼一個陌生的髒小乞丐,郭靖的善良赤誠顯露無疑。反觀梁山伯,他病死了,死前還要送一方沾血羅帕給英台,這一下,祝英台就是原本有機會不死,也必須要給他梁山伯殉葬了。”
湯貞一時半會兒沒說話,林漢臣對喬賀一番話不予置評,倒看著湯貞:“英台,你怎麼看。”
湯貞說:“我倒是理解祝英台對梁山伯為什麼會生出好感。”
喬賀看著他。
“從英台的角度來看,她出門求學,是懷抱著一個,一個……地雷的,這個地雷就在於她是女兒身,”湯貞說話不快,說的時候,眼神往這飄一會兒,往那飄一會兒,仿佛他的思緒,“她求學也不容易,在那樣的年代,她設了這麼多計,使盡了辦法,才從父母手裡騙到了一個短暫出門的機會,這麼難得,又珍貴。對英台來說,能讀書,像尋常男子一樣讀書,學詩詞歌賦,那算是小小的她的一個夢想了。”
“所以呢。”喬賀說。
“所以……”湯貞想了想,看著喬賀,舔了舔嘴唇,“我覺得,對英台來說,在那三年裡,最重要的不是一個男子的才貌,也不是金錢,不是他多麼優秀,而是這個男人給她的一種……安全感?她最害怕的無非是身份敗露了,會被書院遣送回家,這無論對她還是對她的家庭都是奇恥大辱。英台再如何聰明,也改變不了這個境況,這是她作為一個女孩子的命運。而梁山伯……就像喬大哥你說的,他的古板迂腐,近乎痴傻的忠厚老實,在這種情況下反而給了英台最大程度的庇護,是最可以讓她依靠和信任的人,甚至可以說,因為他的存在,英台才有了實現夢想的機會。”
喬賀看了一眼林漢臣,後者也在看他。
“所以我覺得,如果放在其他時候,英台也許真的看不上梁山伯,但在這個合適的時機下,梁山伯反而是那個最合適的人,”湯貞說著,看喬賀身邊的空椅子,那原本是副導演的位子,“就像今天早上高大哥說的,整整三年,朝夕相處,酷暑寒冬,祝英台一個青春發育期的女孩子,怎麼可能沒人察覺到她的異樣,她的同學裡,老師里,肯定有人起過疑心的,不可能沒有的。”
湯貞邊想邊說:“他們要是起疑,第一個反應肯定是去問梁山伯。山伯和英台同吃同住,書院裡沒有比他更能接近祝英台的人了。那山伯肯定會說,怎麼可能啊,英台當然是男子啊,你們不要胡說八道,不要信口開河。其他人看他如此信誓旦旦,多半也就信了。畢竟沒人能想到,居然能有男人和女孩子同住三年卻一點蛛絲馬跡也沒有發現,這樣的男人的確少見,估計英台也在心裡琢磨,怎麼還有這種人啊。”